Sunday, June 24, 2012

解讀電影《生命樹》── “我立大地根基的時候,你在哪裡呢?”

王星然


電影《生命樹》(The Tree of Life):

2011
年,獲坎城影展金棕櫚獎最高榮譽。
2012
年,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提名。
獲選美國《今日基督教》雜誌2011十大年度佳片第一名。
獲選美國《今日基督教》雜誌2011年最具救贖意義電影(The Most Redeeming Film)第二名。
《芝加哥論壇報》(Chicago Tribune)評論:該片是繼2004基督受難記The Passion of the Christ)之後,最公開打入主流影壇的基督教電影。

才知道什麼叫痛

如果,你只是想在週末夜晚,舒服地躺在沙發上,讓腦袋放空,看一部好萊塢娛樂片來犒賞自己,這部片子很可能讓你非常失望。別以為這部電影得了那麼多獎項,以及影評人的肯定,外加布萊德‧彼特(Brad Pitt)的帥,一定大受歡迎。事實上,許多人從電影院裡走出來時,一臉困惑,大罵搞什麼東西

可是,如果你喜歡探索頻道(Discovery Channel),喜歡古典音樂,你大概會喜歡這部作品。如果你認真讀過《約伯記》,對人生有足夠的閱歷和體會,也許,你會愛上這部作品!

我立大地根基的時候,你在哪裡呢? ……

那時晨星一同歌唱,上帝的眾子也都歡呼。
(《伯》384, 7

這是電影生命樹在片頭,打在銀幕上的詩句。

許多觀眾抱怨看不懂這部電影,正是因為他們不明白這段經文和影片的關係。其實,這一段是上帝對約伯的經典回答,正是解開謎團的關鍵。

《生命樹》是傑克(Jack O’Brien,由西恩潘Sean Penn飾演)回顧自己的父母、童年,以及成長的故事。電影以19歲弟弟的意外死亡,拉開序幕。死亡衝擊著這個家庭的每一個成員。喪禮過後,親友引用《約伯記》來安慰痛失兒子的母親奧伯倫太太(Mrs. O’Brien,由Jessica Chastain飾演):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取的也是耶和華……主就是這個樣子啦!不要太難過了!你本有3個兒子,現在還有2個,日子總得過下去……”母親只是靜靜地流淚聽著,不發一語。

節哀順變的話,人人都說過,至少聽過。但當不幸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才知道什麼叫痛。

一部向上帝提問的電影

《生命樹》最與眾不同的地方是,片中幾個主要角色,不斷地和上帝對話(愛看電影的我,從未見過任何其它院線片是這樣的)。

當母親面對喪子的悲痛時,她在內心深處向上帝低語:為什麼?你在哪裡?我們對你而言是什麼?

帥哥布萊德‧彼特所飾演的奧伯倫先生(Mr.O’Brien),是3個孩子的父親,原來在家裡擁有絕對的威權,對孩子們要求嚴苛,滿腦子想功成名就。然而失業的打擊,使他墜入人生低谷,徹底摧毀了他的驕傲和自信。失業的那一天,他在自家的院子裡,沮喪地問上帝:我每天都勤奮、努力地工作,數十年如一日,從不請假、缺席。每月十一奉獻,我也按時交上。為什麼遇上這樣的事?

長子傑克小時候,目睹玩伴溺水死亡,他輕輕地問上帝:你讓一個這麼年輕的生命死去!他做了什麼?他害怕,因為他開始意識到生命是荒謬的,任何壞事都有可能發生,死亡無法預防地可能隨時降臨,我們甚至不能用當一個好人來避免死亡。於是他問上帝:如果你不是一位好上帝,我為什麼要做個好孩子?

電影中問問題的人,都是有信仰的人。他們不是在惡意挑戰上帝,而是在經歷了苦難後,對生命的無常發出感嘆。他們問的這些問題,真實而深沉。作為基督徒,也許我們不敢高調地質問上帝,但我知道,在我的內心深處,有一些問題是我無法用理性明白的,所以我交託,我相信。

然而就像這部電影裡的角色一樣,我內心深處也有微弱的低迴。我可以花10分鐘,用屬靈四律告訴未信的親友,上帝對他們的生命有美好的計劃。我也常對人說,信耶穌得平安、喜樂。但我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屬靈生命的歷程不能簡化為公式。

上帝常顛覆我們的一廂情願,召喚我們更真實地去認識祂--祂的慈愛、公義,還有祂絕不打折的主權。祂不要我們只是停留在風聞有上帝的狀態,祂要我們親身去經歷祂,而這往往透過苦難。

影像化的《約伯記》

面對生命的難題,導演泰瑞斯‧馬力克(Terrence Malick)沒打算用理性來辯證。苦難是言語難以表達的,不是可以靠理性想通的。他非常有創意,選用了大量的影像來回應這個千古難題——當喪子的母親從內心深處向上帝低語:為什麼?你在哪裡?我們對你而言是什麼?導演在接下來的20分鐘裡,用一幕一幕的自然奇景,重現上帝創造的偉大,以及祂那至高難測的權能。

在古典音樂的陪襯下,你看到用哈伯望遠鏡才能透視的浩瀚宇宙,你看到火山爆發、熔岩奔流,還有一洩千里的瀑布。你看到汪洋的大海和海中各樣奇特的生物,你看到細胞在分裂、血液在血管中循環,還有恐龍……

看到這裡,電影院裡有些觀眾已經受不了了。這些畫面,到底是在幹啥?

如果你讀過《約伯記》,你就知道,上帝從旋風中回答約伯時,那一段精彩的話語,也是很影像的。試著想像下列的經文:

海水衝出、如出胞胎。那時誰將它關閉呢?是我用雲彩當海的衣服,用幽暗當包裹它的布,為它定界限,又安門和閂。(《伯》388-10

你能繫住昴星的結麼?能解開參星的帶麼?你能按時領出十二宮嗎?能引導北斗和隨它的眾星嗎?(《伯》3831-32

鷹雀飛翔,展開翅膀,一直向南,豈是藉你的智慧嗎?大鷹上騰,在高處搭窩,豈是聽你的吩咐麼?它住在山巖,以山峰和堅固之所為家。(《伯》39:26-28

你且觀看河馬。我造你也造它,它吃草與牛一樣。它的氣力在腰間,能力在肚腹的筋上。它搖動尾巴如香柏樹,它大腿的筋互相聯絡。它的骨頭好像銅管,它的肢體彷彿鐵棍。(《伯》4015-18

導演帶著我們,把視線從地球上這個受苦的家庭移開,把畫面無限拉遠(zoom out)。當我們用宇宙和歷史的宏觀角度來看,苦難就不再是“Why me”(苦難為什麼降臨到我)的問題,而是罪進入世界以後的必然生命歷程。在上帝宏偉的創造與權能裡,苦難不再尖銳到令人絕望。苦難使我們再次正視上帝絕對的主權,苦難使我們回歸那不斷召喚我們的上帝。

關鍵的主日講章

電影中有一幕關鍵性的主日講道,講的就是《約伯記》。這篇講章是導演泰瑞自己寫的,他找了一位正牌的聖公會牧師Kelly Koonce,在電影中講這篇道。節譯如下:

約伯大概會想,他的純全和正直,應該可以保護他免於災難。他的朋友則錯誤地認為,約伯必是暗中幹了什麼壞事,才遭受懲戒。但事情不是這樣的,不幸的事一樣臨到義人。我們無法保護自己,我們甚至不能保護自己的兒女……人的生命如同吹散的雲、深秋枯乾的草,時候到了,我們便如一棵樹連根拔起。

難道這宇宙的運行法則出了什麼問題?這世上有什麼是不死不滅,能存到永恆的呢?(這時鏡頭搖到有基督耶穌圖像的彩繪玻璃上,暗指只有在基督裡才有永遠的生命)……
當試煉臨到約伯的那一刻,他很清楚,這是主收取了他的一切。他立刻把眼目從世上這些短暫、會過去的事物,轉移到那位永恆的主身上……在苦難中,我們不能呆坐在那兒原地不動,我們必須勇敢向前,去尋求那掌管萬有、超越命運的主宰。唯有在祂裡面,我們才能得享平安……”

如果前面的自然奇景和恐龍的畫面,讓觀眾困惑,那麼現在,這篇講章,已經清楚點出導演的想法。


當受造的人類,來到創造宇宙萬物,又賜人生命氣息的上帝面前,聽祂問:我立大地根基的時候,你在哪裡呢?就能得了安慰:我們所受的苦,都在上帝的主權之下。全然智慧的上帝,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如果祂立大地根基的時候,都不需要我們作祂的謀士,我們憑什麼坐下和祂商量我們的命運?

在祂的榮光之中,我們不再需要問為什麼,不再需要祂給個說法了,因為我們已經尋得了生命的安息之所,我們的理性和情感,已經找到了永恆的歸宿。

電影的最後,喪子的母親臉上綻放榮光,她打開她的雙手,舉目望天:我把我的兒子交在你的手中了,我把他給你了!她決定不再問為什麼,因為她不再只是風聞有上帝,而是親眼見上帝了!

這部電影,你需要知道的背景……

導演

本片的的導演兼編劇泰瑞‧梅力克(Terrence Malick1943-)哈佛大學哲學系畢業後,赴英國牛津大學攻讀哲學博士,因與指導教授意見不合而輟學。回到美國後,他一度在麻省理工學院教授哲學,後來專心致力於影像創作。

背景使然,泰瑞的作品裡充滿哲學性的思考。值得一提的是,他以二次世界大戰為背景,探索戰爭中人性和生存意義的作品紅色警戒線The Thin Red Line1988),曾入圍奧斯卡金像獎,獲7項提名。

劇本

《生命樹》是泰瑞的第5部作品。其構想始自1978年,但蘊釀了近30年,一直等到2006年劇本成熟、資金都到位了,才開拍。

這部電影,演的就是泰瑞自己的成長故事。劇中的傑克,正是泰瑞本人。一如片中所描述的,泰瑞從小就跟著父母在聖公會長大,他的大弟19歲時自殺,二弟在一場車禍中被嚴重燒傷。這一連串對苦難的體會,激發他想用影像來回顧和探索生命的意義。

拍攝手法

顯然,泰瑞非常熱愛大自然,影片從頭至尾,充滿美麗的自然景象:隨著音樂優雅搖擺的水草、在太陽下閃躍流動的水和光影、微風中翩然起舞的彩蝶、令人驚豔的空中飛行的成群蝙蝠……這些全是自然風景,非電腦合成。

他寧願砸大錢,搬一棵重達65噸的巨大梧桐至拍片現場(據說為了搬這一棵巨樹,他必須和電力公司商量,暫時把小鎮的電停了,以免搬運時損毀沿路的電線桿,造成意外)。而這一棵如假包換、枝葉婆娑的巨大梧桐,成為電影中生命之樹的象徵。奧伯倫家的3個男孩,即跟著這棵樹一起成長。

導演泰瑞的拍片手法,可以說非常的有機(organic,他甚至不喜歡人工光源,而要求劇組全部採用自然光。即使在室內也絕不打光,只運用窗外透進的陽光。如果是晚上,只用室內原有的燈光。他想拍出最純粹、最自然,也最接近上帝的感覺。

電影中的印象主義

該片的攝影師艾曼努爾‧盧貝茲基(Emmanuel Lubezki),在談到這部電影的特殊風格時說:在泰瑞的作品裡,影像不是用來記錄對話或是錄製現場表演的工具,影像應該用來補捉情感……電影應該像香水或是某種氣味,用來引發一連串的生命記憶。

《生命樹》是一部用印象主義的手法拍攝的電影,它如德布西(Claude Debussy法國印象樂派作曲家)的鋼琴作品,你幾乎找不到主旋律;又如雷諾瓦(Pierre-Auguste Renoir,法國印象派畫家)的畫作,重點不在清晰的輪廓線條。它沒有清楚的故事腳本,它有的是一連串片段記憶和印象組成的畫面。然而這些斷簡殘篇,最終勾勒出一幅無比宏偉的畫作!

當然,這種特殊的印象風格,造成許多觀眾的陌生感和不適應,因為它要求觀眾放下已經習慣的好萊塢式觀影經驗或方式,用更開放的視野去體會片段的影像所捕捉的生命之美。

配樂

生命樹裡的配樂,全是西方古典音樂。至少使用了下列作曲家的作品:

巴哈(J. S. Bach)、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白遼士(Hector Berlioz)、馬勒(Gustav Mahler)、捷克作曲家史麥塔納(Bedrich Smetana)、法國巴羅克作曲家庫普蘭(Francois Couperin)、英國作曲家霍爾斯特(Gustav Holst)、義大利作曲家雷史碧基(Ottorino Respighi),和波蘭現代作曲家葛瑞茲基(Gorecki)。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的父親(奧伯倫先生)雖然是航空工程師,卻非常熱愛音樂,彈得一手好鋼琴。電影裡還有一幕,是他在教會裡用管風琴演奏巴哈D小調觸技曲與賦格(Toccata & Fugue in Dminor)。導演用這首曲子來展現父親的威權,及其嚴格的紀律。

全劇中我認為最成功的配樂,是使用史麥塔納的交響詩莫爾道河(Die Moldau。這首曲子追溯一條河流的發源,從潺潺小溪,到瀑布急湍,最終成為氣勢磅礡的大河。莫爾道河流經捷克的大城小鎮,帶來生命和豐饒。這曲子正符合本片——探索宇宙的起源、生命的開端,經歷春夏秋冬和生老病死。


作者來自台北,任職於密西根州政府IT部門,服事重心為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的校園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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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錄自 舉目第五十六期 20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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