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anuary 31, 2013

當安倫的兒子突然離去時 / 不問為什麼──致小閔的一封信

遠志明
日記三則                                                                                                                                      

2002年8月21日週三

昨天清晨接到蘇文星從北京打來的電話,說黃安倫的兒子死了,淹死了。 一個二十五歲的小伙子,黃凱冬,幾個月前跟著我們到中國鄉下,和弟兄姐妹們生活在一起。 晚上躺在我身邊,不睡,激動,我不得不警告他,必須停止一切活動,不然我也睡不著。 小伙子確實拍了幾張精彩照片,他說他想繼續念電影專業。 這個小伙子,黃安倫和歐陽瑞麗的獨生子死了? 淹死了? 我忽然覺得自己離開了現實,進入了一個我自己不願意承認又不能夠躲避的夢幻。 魔鬼彷彿就在眼前。 黃安倫人在北京,正錄製《十字架》音樂。 《神州》的全部音樂就是他創作和指揮的。 這次我沒去。 本來我應該去。 黃安倫一個人去了。 他聽到兒子的死訊以後,繼續在錄音棚里幹了一天。 他今天回加拿大。 幾次想打電話沒有打,有兩次打了,沒有人接。 也好。 說什麼呢?

麗莉正帶著嫻嫻在北京度假,聽到這個噩耗後,她和小閔一起哭了一場。 麗莉說,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這個世界不完全了,再也不能複原了,我想是她的心被割走了一塊。 晚飯後我默默走到外面一片小小的曠野。 天還濛濛亮著,一顆明星孤伶伶掛在西南天上,又圓又大又黃的月亮從天的另一邊爬出了地面。 我走著,心中呼喊著上帝,眼淚一股又一股地流出來。 我真想號啕大哭。 若不是怕嚇著周圍一群玩耍的孩童,我真會號啕大哭。 為什麼? 為什麼竟有這樣殘酷的事? 這樣殘酷的事為什麼發生在我的好朋友好兄弟好同工身上? 我真的不明白! 天父啊,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你喜歡這個世界嗎?”不喜歡。 我真的不喜歡這個世界,尤其是這個時候,可以說,從心底里,我厭惡這個世界,瞧不起這個世界,甚至也瞧不起不得不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我自己。 然而這個世界不是緊緊維繫著我們的感情嗎? 況且,除了這個世界,還有哪裡……。 是的,你那裡好得無比。 可我真得不清楚。 只能憑著信。 “使我們勝了世界的,就是我們的信心。”為什麼? 為什麼我們的信心有這麼大力量? “這信心是建立在一個千古磐石上,就是耶穌基督!”不錯,他從來沒有留戀過這個世界,相反地,他說:“我忍耐你們要到幾時呢?”因為他知道那個更美的地方,他是從那裡來的。 我沿著原路往回走,不知為什麼,淚水依然湧滿眼眶,只是沒有悲傷,就像是在天父的懷裡,傾訴在這短暫世界裡經受的委屈和不幸。

2002年8月26日週一

上週四飛到多倫多,住在二胡演奏家高紹青家裡。 次日晚上向凱冬的遺體告別。 望著凱冬安詳地仰臥在棺木里,望著黃安倫和歐陽平靜的臉龐,我心中極其悲傷,竟忍不住抽泣出聲。 安倫過來抱住我,歐陽輕輕對我說:不要哭,你又不是不知道凱冬到哪裡去了。 他們夫婦反而安慰了我,這是從神而來的安慰。 凱冬好像睡著了,我真想上去喚醒他。 頭一天夜裡讀經時,正好讀到耶穌叫死了四天的拉撒路復活。 凱冬也是死了四天了。

那一夜,我裡面一直有個念頭:上去,拍凱冬的額頭,奉耶穌的名叫他坐起來! 可最終我還是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此刻我靜靜坐在凱冬遺體旁,念頭再次隱隱湧現:上帝難道不能叫凱冬的靈魂回到他的軀體嗎? 然而一個更輕卻更近的念頭出現了:難道你要凱冬的靈魂再回到這個必朽壞的軀體嗎? (後來歐陽告訴我,凱冬的身體當天已被解剖化驗。)望著凱冬遺體旁邊那張幸福微笑的照片,我意識到,他的靈魂正在照片的微笑裡,又彷彿正在空中,唯獨不在那仰臥的軀體裡。 我試圖與他溝通,他只是微笑。 我說你好嗎? 他依然是微笑。

第二天追思禮拜的主題是“感恩的淚水”。 詩班含淚唱了這首歌:“感恩的淚,止不住地流,心裡的話兒,說也說不夠。一雙釘痕的手,叩響了久閉的門,一個溫柔的聲音,把我的心奪走。明知這路是十字架的路,有風有雨……”。 全場充滿了一種神聖靜穆的悲傷。 銀幕上投放凱冬生平圖片時,我實在不能抬頭,不忍看那個活潑可愛、依偎在爺爺奶奶身邊的小凱冬。 黃安倫夫婦始終平靜安穩。 然而,謝文傑說,蓋棺那一瞬間(當時我不在場),歐陽撲上去號啕大哭。 從墓場回來,下午在黃安倫家裡,一群音樂人聚集。 著名指揮家李德倫的女兒還不是基督徒,她不明白孩子死了,為什麼要感恩? 去年車禍過世的鋼琴家許斐平的哥哥許斐星,是一個基督徒,也深情地問道:天父為什麼不保護他的兒女?我沒有講什麼,只是說,讓安倫和歐陽說吧。 安倫說,我怎麼會不痛苦呢? 傻小子走了,該走的是我啊! 可這傻小子先走了! 他說他知道這是魔鬼的攻擊,不是上帝做的事。可是當魔鬼將他打倒的時候,上帝卻用大愛大能的臂膀,牢牢地將他接在懷中。 當時我想,一個基督徒的今生,同一切人的今生一樣,就像走一段鋼絲,難免掉下來,且終究要掉下來(耶穌說“你們在世上有苦難”)。 不知道的人以為摔死了,知道的人,看見下面有一個巨大的網,將那掉下來的人接住了。 永遠忘不了歐陽大嫂那平靜的聲調: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和安倫相視無語,彼此驚奇我們怎麼這麼平靜,是不是有些冷酷無情? 其實不是。 憑我們自己支撐不住自己,肯定是天父用大能大愛的靈手在托著我們,一想起來,自己都感到吃驚。

前往機場的路上,二胡演奏家高紹青,他是參與《神州》音樂編輯時決志信主的,一邊駕車一邊說:人就像小孩子,常在家中不知家好,只有當他離開家,出門在外,在外面吃一些苦頭,才知道家好。 人生就是出門在外的日子。

2002年9月9日週一

黃安倫夫婦寄來一張三千美元的奉獻支票,信上說,這是凱冬的一份心意。 我手裡拿著支票,心裡百感交集。 回家告訴麗莉,她眼裡又滿了淚花。 這些日子,我們一安靜下來,就想起安倫和歐陽;一想起他們,就默默流淚。 看見嫻嫻縈繞在身邊,麗莉就說,沒有了凱冬,他們倆口的日子怎麼過啊,要不然請他們過來住一段時間吧。 電話上,安倫說他要著手編寫小閔的五十首詩歌,歐陽讓我們放心,說主確確實實與她同在。 像每一通電話一樣,原試圖安慰他們,卻從他們得了安慰。 看起來,這一對夫婦的堅強,似乎超出了常人的限度,其實,安倫說過,他的心尖疼,真是那個部位疼,隱隱的疼。 人都是人。 人都是軟弱的,不管肉身還是情感。 當一個不可分割的生命突然離去的時候,人不可能沒有被撕裂的痛苦。 然而真信仰是什麼? 真信仰此時如何介入這個被撕裂的生命體,成為他或她自身原本沒有的巨大支撐力? 顯然不是關於信仰的某一種理論,譬如關於苦難的教義,說服了他或她的理性,這理性便奮起對抗厄運;不,馬利說的對,信仰不是用來解釋苦難,乃是用來承當苦難。 怎麼承當呢? 不是人從信仰支取了知識和力量,然後自己去承當;不,​​不是這樣,人憑自己(不​​管多麼睿智、淵博、顯赫、剛毅)永遠承當不起自己的苦難;是人所信仰(信靠仰賴)的上帝親自來替人承當人自己不能理解也不能承當的苦難。 十字架上的耶穌正是這樣一個人類永遠不能理解的永遠承當。 天國正是人間永遠不能理解的永遠承當。 母親正是嬰兒作為嬰兒永遠不能理解的永遠承當。 神正是人作為人永遠不能理解的永遠承當。 人能夠被神來承當(這是多麼有福啊),靠的是信心,就是人將自己交託給神,讓神成為自己既不能理解也不能承當的全部苦難包括死亡的承當。 對於有苦有難又有限的人來說,這樣無條件接受神的承當,是一種明智,也是一個必須。

行文至此,想起一位名叫沈中的朋友,曾出色地證明過苦難、地獄乃至上帝本身是人類理性不能完全理解的,這正是通向信仰的第一步。 因為假如人生只是這樣理性的辯論,沒有實際的苦難,那麼每個人都有理由成為一個不可知論者;然而人生不光是理性,當不可理喻的感性巔宕和靈性孤憐,伴隨著無奈的昨天、焦慮的今天和不測的明天,被那個不可抗拒的神秘黑洞一步步強行擄去的時候,人有什麼理由停留在一種靠理性將理性辯得啞口無言的洋洋自得中呢? 康德早就論證過,人的理性永遠不能完滿回答理性自身發出的問題,更何況回答隱隱靈性、漫漫人生、冥冥上帝的奧秘呢? 歐陽說,她的凱冬去了,她從來沒有向上帝問過為什麼,她說即使上帝告訴她,她今天也理解不了。 她只知道自己、老公和獨生子凱冬,永遠都在上帝的懷抱中。

作者為《神州》、《十字架》電視系列片的總編導。

摘自基督徒網絡文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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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安倫

為什麼是這樣?

親愛的小閔:

回想去年六月在莫斯科,你與俄羅斯愛樂樂團錄音,為主作出了美好的見證(人們都為主透過你的歌在神州大地的奇妙作為而驚歎,讚美!)那天在莫斯科大劇院前,你唱一句,我寫一句,為把你幾十首的歌編配成適于一般詩班用的四部合唱譜,工作雖然非常繁重,卻充滿了喜樂。這些歌是要拿到北京去錄的,我知道祖國的合唱團,必然會把你歌中的“中國韻味”完美地表現出來。

但我萬萬沒有料到,恰恰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剛到北京的第三天,出事了。

那天是8月20日,早上才五點鐘,天還沒亮,急促的電話鈴就把我從床上驚起。妻子在電話那一頭開口就問我:“爸爸,小閔的歌錄得怎樣了?”她的聲音突然顯得出奇的沈靜,“如果可能的話,你能提早回來嗎?”

怎麼能呢?為了這次你的歌的錄音,大家已經準備了那麼久。不僅是指揮蘇弟兄,樂隊與合唱團,特別是從鄉間趕來的阿霞她們,已經在京與你一起練了那麼多天。現在正是如箭在弦,再過幾小時就要開始了……

“為什麼?你能告訴我嗎?”我這樣問妻。她的回答使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凱冬,我們的兒子凱冬,已經不在了。”

我一陣天旋地轉:“什麼?!”“前天下午凱冬和朋友去伊利湖游泳,遇溺。警方已證實……”

聽著妻以緩緩而低沈的聲調,鎮定地向我陳述事件,我心口一陣抽摞,說:“你哭出來吧!好嗎?”妻只是說:“有大家的支援,你放心吧,我很好!你能立即回來嗎?有很多事我們需要立刻處理。”

我不敢告訴在北京的年邁的爹媽真相,只是亂編了個“小偷入屋洗劫,所以得立即返加拿大”的理由。弟弟衝出去給我搞飛機票的時候,弟媳婦扶住我,悲切地問了一句:“大哥,你總是帶著我們禱告,可結果……事情為什麼是這樣的?”

主啊,你要我怎樣回答她呀?

為什麼不是我?

主啊,我寧願替孩子去經受苦難。他還年輕,死亡襲來,擊中的為什麼不是我呀?

自打凱冬自己決志受洗以後,他就一天天成熟起來。特別是有一次他對媽媽說:“媽,放心吧,舊的我已經死了,我已經成了新的凱冬了!”去年元宵節成了他一生重要的轉折,那次他遠赴中國,參加了一個幾千人全日的崇拜。記得嗎?剛上路,他就被安排與你同坐一輛車,這傻小子還渾然不知。當他到達中國鄉間,親眼看著你指揮幾千人,如排山倒海般齊唱“這裡有神的同在”,這樣偉大的場面,親眼看著我這當爹的哭得“哇哇”的時候,對他的震撼實在難以言述。他不只一次告訴我:“《中國的早晨五點鐘》那首歌真是太好聽了!”

他還特地起個大早,為此照了一組照片呢!後來他把我拉到一邊問:“爸,你見過天使嗎?”他指指你:“看,小閔不就是天使嗎?”大家看了他拍的照片,都說他“挺有藝術細胞”……

這次中國之行回家後,他讓我趕快跟《十字架》攝製組的負責人明大叔說,他想快些正式參加攝製組,“打雜也行。”我叫他先別急:“再在專業上磨練一兩年,拿出更好的成績後,明大叔那邊必有大把主的事工等著你。”他大學剛畢業,學的正是與攝影和美術直接有關的廣告設計,于是整個夏天,他都在為自己一肚子的計劃磨拳擦掌。

我不懂為什麼,孩子怎麼能就這樣突然去了呢?他的一生才剛剛要開始呀!我更不懂的是,我從小送他去學游泳,他成績優異,不僅達到了救生員的級別,而且因此長成了一個高我一頭的大小夥子。他酷愛在江河湖海游泳,從來是哪裡浪大就到哪裡去的……

為什麼這時候?

本來我要和大家一起工作這十幾天的,突然變成要立即返回加拿大,我無法做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我甚至沒有時間來想這個悲劇。百十來人的合唱團和交響樂團已經到齊,你也到了,大家立即就要開始工作!“主啊,為什麼是這個時候?”

小閔,你一定要原諒我當時沒有告訴你這件事,因為我絕不能影響這次錄音。我只能把原因告訴蘇指揮一個人,並囑咐他誰也別告訴。不僅不能影響大家情緒,而且我們還要拿出最大的熱情來激勵大家把歌唱好。蘇指揮驚呆了,但我們幾乎一分鐘多餘的時間也沒有了,他唯有流淚抱住我,以禱告與我互相鼓勵。我們立即投入工作。當時我只是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扶住,令我不致跌倒,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以馬內利(神與你同在)!”

那天我和你一起在錄音間工作了一整天,大家合作無間,效率奇佳。你的《感恩的淚水》,《主啊願你牽著我的手》和《中國早晨五點鐘》這幾首歌震撼了全場,當天就有好幾個合唱團員信主。連久經大場面的錄音師都對你的歌讚不絕口,說:“咱們中國人如果多唱些這樣的歌,人心就能好多了!”

真不可置信,這些氣勢宏大的感人樂曲就是在我這種情況下錄成的。多奇妙的“以馬內利”!

為什麼不阻攔?

次日,直到登上返家的飛機,我才能面對這個令我痛心的事實:“唯一的兒子已永遠地離我而去!”一個大男人,在整整十八個小時的機場等位,轉機和飛行的過程中,我都淚流滿面,在悲傷的煎熬中度過。誰能舒解我心中的憂傷?誰能解答我心中的疑團?

我手捧聖經,一次又一次地發問:“為什麼?為什麼?”“主啊,您為什麼?允許,而且不阻止這樣的悲劇、災難發生?”

我明白凡事謝恩,萬事都有神的美意,“但是,主啊,難道這就是我們每天向您禱告所求的、您所恩賜的‘平安’嗎?”這也是弟媳婦在事發第一時間對我的提問。

小閔,我一定要告訴你,神是怎樣親自向我講話的。當第十八個鐘頭,飛機飛臨多倫多上空時,奇妙的事發生了。當時我正好讀到《哥林多前書》第十五章,通篇都在講救主“永生”,“復活”的奧秘。神的話語一下子就闖入我的眼簾:“死啊,你得勝的權勢在哪裡。死啊,你的毒鉤在哪裡?死的毒鉤就是罪。罪的權勢就是律法。感謝神,使我們藉著我們的主耶穌基督得勝。”再看看《啟示錄》,啊,多麼清楚,藉著主耶穌,我們早已戰勝了死亡!多麼大的榮耀!我們不僅會“復活”,而且還要與“基督一同作王一千年”!

我豁然開朗——我問錯了對象!正如美國九一一幾千條人命在幾秒鐘裡灰飛煙滅,這明明是魔鬼的攻擊,我卻要詰問主,真是不應該!我唯有禱告祈求主的憐憫:“主耶穌啊,災難不是從您而來!相反的,當死亡的毒鉤擊中我兒的時候,是您,把我兒帶到了那無比美好的地方去。也正是您,在災難來臨之時,不僅與我同泣,還親自給我加力,使我不致跌倒……”

連自己兒子的命都保不住,在這個充滿了危難的世界,我這個凡夫俗子還有什麼是靠得住的呢?如果沒有永生的應許,沒有主耶穌的復活,我們豈不是真的更慘、更枉然?然而,我算什麼,我兒這傻小子算什麼?主卻顧念我們,把永生白白地賜給了我們。這不就是我們日夜禱告所求的最大的“平安”嗎?我唯有讚美,唯有感恩,除此之外,還能做什麼?

神確實沒有伸手阻止災難的發生,但神對一切自有安排,我這個凡夫俗子哪能參透天地的奧秘?是人世間的營營汲汲好,還是天上永恒的生命好?這不是明明白白的嗎?所以我爹,這次雖然不知我匆匆回去的原因,卻在臨走時對我千叮嚀,萬囑咐:“孩子,記住:不要追逐世俗,多想天上的事!”

感謝神,讓我開了眼,使我明白了神從來沒有離棄過他摯愛的人群。我還要感謝主揀選了我們,把我們放在這個世界走一遭,“把神的光播照于人群,沒有比這更崇高的工作了!”(貝多芬語)

所以,到下飛機時,我的心裡已經充滿了感恩。

為什麼不淒慘?

我唯一擔心的是妻子,不知她能否頂得住。待我迫不及待地衝進家門,看到的卻是家中沒有絲毫淒慘的痕跡,妻反而在一一安慰不斷來慰問我們的親友。我這才知道,自打事情發生,她還沒掉過一滴眼淚。我不在身邊,所有的事情──從與警方,醫院的交涉,到家事及孩子後事的處理,她都已冷靜、有條不紊地和牧師及教會的弟兄姊妹們一起一一處理完了。

等大家都離開後,已夜深人靜。看著妻堅強的面容,我不禁悲從心來,又一次對她說:“你哭吧,不要憋在心裡。”她平靜的話語卻令我驚歎,她說:“神已擦乾了我的眼淚,我從來沒感覺過這樣的平安。主親自接了凱冬去,我還擔心什麼?兒子已先我們隨主去到那無比美好的地方,我還傷心什麼?”她也不像我那般軟弱,她說:“我甚至根本不問為什麼,事情是怎樣發生的,也已經不重要了。我唯有順服,因為主的恩典足夠我們用的。”

妻也驚歎我竟然能在這種情況下,完成了在北京的工作。我告訴她“以馬內利”的聲音與我同行的事。妻說:“你知道嗎?全教會的弟兄姊妹一直晝夜不停地為我們禱告!”小閔,你在電話中也告訴我,大家在為我們禱告;明大叔甚至到曠野去為我們禱告……天父垂聽了大家的禱告,有聖靈與大家同行!不然,憑著我和妻的血肉之軀,我們哪裡能夠經受這樣大的災變?是主的大能托住了我們呀!

妻遞給我一張慰問卡,這是辛蒂──凱冬的一位西人藝術家朋友──給我們的,她在裡面寫道:

“你們的兒子是這樣一個特別的年輕人,他永遠在思考。我感謝神把他帶到我們家,使我們可以時常一起來到十字架面前……凱冬堅定的信仰從不只是說說而已。為守主的真道,他寧願走一條孤寂的窄路。他的生命是這樣的短促,卻又是這樣的充實。你們可以安心,神的愛已填滿了他的孤獨……”

我和妻還有什麼可說的,我們唯有感謝主,把這麼一個可愛的孩子,一個天使賜給了我們;感謝主,賜給孩子這樣一個豐盛、屬靈的人生;也感謝主,把能力賜給我們和凱冬,使我們能把神的光播照人群;更感謝主,帶領我們和凱冬得以戰勝死亡,飛向永生!

那一夜,我和妻就是這樣在禱告中度過的,我們從來沒有感覺到和主如此的親近。

我們也從來沒有與死亡如此的接近。那幾天,天天周旋于棺木,殯儀館,骨灰及墓地等事務之間。奇妙的是,有主同行,我們二人從未有一絲“淒慘”、“陰森”的感受。然而,再說“永生”多少次,也撫不平我們對兒子不捨的親情。在處理遺物時,妻一陣悲傷,終于哭出聲來。我在遺体告別時也痛哭失聲。

但我們很清楚,這不是那種絕望的悲鳴;反而是一種躺在父親懷抱中委屈、暢快的渲洩。我們都感覺到,全靠這永生的盼望,否則我們一分鐘也活不下去。在主面前,我們只有徹底地降服,完全地交託。此刻,我們只想追隨兒子,為主見證,活出基督。

為什麼竟喜樂?

所以,小閔,當黃牧師來我家安排追思禮拜的細節時,我想都沒想,就選定了你那首《感恩的淚水》作為葬禮的主題曲。黃牧師當即說:“好!那麼,整個追思禮拜的標題,也就叫作《感恩的淚水》吧!”

教會的弟兄姊妹們在短短幾天內,籌辦出一個充滿了信、望、愛的追思禮拜。地點就在我們的教會,也是兒子決志受洗的地方。明大叔和文大叔他們特地從加州趕來。四面八方趕來的親友和弟兄姊妹,把我們這僅能容五百人的大堂完全坐滿。大家的關愛溫暖了我們的心,更分擔了我們的悲傷。

會場佈滿了鮮花,場地除了“感恩的淚水”幾個顯眼的大字以外,還特地選用了兩張震撼人心的家庭教會祈禱場面的照片作為封面。那正是凱冬這次回中國時照的。凱冬其他的美術、攝影作品也都展覽了出來。聚會中的音樂也是他最喜愛的巴赫的聖樂。

當幾個教會組成的聯合詩班在賴先生的指揮下,唱出你那《感恩的淚水》時,多少人都哭出了聲音。主永生的應許,震撼了所有人的心。我不禁在心中默禱:“哈利路亞!兒啊,儘管爸爸還在思量神的美意,但我們至少又可一起為主打了一場美好、屬靈的仗!”

很多朋友都是第一次參加基督徒的葬禮。他們都來對我講,做夢都沒想到,這種追思禮拜不僅沒有“悲痛欲絕”的淒慘場面,反而充滿了感恩,祥和,甚至“滿足的喜樂”(《詩篇》16),這對他們實在是太觸動了。“你們的神是真的!”他們說。

妻事後去醫生診所体檢,醫生大驚,說:“經歷了這麼大的災變,你還能這樣沈靜,你不是在強忍;你的心,肺仍然如此正常……了不起,你們的神是真的!

北京的錄音師後來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對于我竟能在那種情況下,與大家完成工作,他說:“實在不可置信。我如果也信了主──快了──起碼有三分之二是因為這次與你們一起工作!因為,你們的神是真的!”

黃牧師後來說得好:“如不是天父的慈愛與信實,軟弱的我們如何能面對明天?好一首《感恩的淚水》!你們的見證,多少人得著安慰,得著力量,得著鼓勵,得著深深思量……”實際上,我們這血肉之軀,哪有這般能力?這全靠主的能力啊!

這“滿足的喜樂”甚至到了墓地。本來我們選擇了火葬,並準備將來把骨灰撒進太平洋。但一位弟兄的一席話觸動了我們的心,他說:“墓,特別是選用在墓碑上的神的話語,都是見證。”

我們為愛兒選的是一處基督徒的墓園。那天,面對著一座座主內弟兄姊妹的十字架墓碑,我忽然聽懂了馬勒偉大的第二交響樂《復活》的含意。他在樂曲中所描畫的復活的號筒吹響的一刻,千千萬萬神的兒女都一起從死亡中復活,那將是一個多麼喜樂、勝利的偉大場面啊。我不禁默念:“主耶穌啊,我願你來。”(《啟示錄》22:21)

看著凱冬的骨灰盒被泥土緩緩蓋上,妻說:“爸爸,孩子不在這裡,對嗎?”我說:“他和主一起,永遠與我們同在。”願主更大地使用我們!也願你創作出更多、更美好的歌!

以馬內利!

主內黃大叔

作者為作曲家,現住加拿大。


感恩的淚



我用信心抬起頭




摘錄自“海外校園”第58期2003/04

Wednesday, January 30, 2013

韓德爾的郵包

沈賢林

絕望谷是邁向另一高峰的踏腳石。

六十高齡,破產,腦溢血,創意枯竭的老人,人生還有何希望?

1714年的一個晚上,韓德爾沒精打采地漫步於倫敦街頭。過去的榮耀與未來的絕望在他的心裡交戰不已。從前的風采更襯托出現今的淒涼,沈重到令人窒息。好幾年來,國王和王后因為他莊嚴高貴的音樂,賜給他許多的尊榮。後來嫉妒他的人驅散了他的聽眾,加上接二連三的厄運,他完全破產了。緊接的又是腦溢血,造成他身體部份癱瘓。雖然在一陣短暫的休養之後,他曾恢復創造力,然而連連不幸的際遇,已剝奪了他最後一絲創造的火花。

將近六十高齡,卻無任何積蓄,加上體弱多病,韓德爾在倫敦街頭徘徊,深覺他已窮途末路了。他絕望地喃喃自問,為什麼神如此待他。一如耶穌基督向神哭訴:「我的神,我的神,你為何離棄我?」

韓德爾黯然回到他破舊的居所,看到一個郵包擺在他的桌上。打開包裹,裡面是一疊聖樂歌劇的劇本,還有一封請他為這劇本譜曲的信。無精打采地,韓德爾隨意翻閱著劇本。

突然有一段話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被藐視,被人厭棄,多受痛苦,常經憂患,世人不尊重他,神也定意將他壓傷,使他受痛苦。」這不正是自己親身的寫照嗎?

韓德爾專心地讀下去。「然而他相信神,……神會給他安息。」這充滿信心和希望的金句,在韓德爾心中開始燃起火花。「…我知道我的救贖主活著,……歡欣,歡欣,……哈利路亞!」

幾節摘錄自聖經的歌詞,激起了澎湃的美妙旋律。韓德爾覺得熱情洋溢,美妙的樂音似乎如波濤洶湧,從天而降。創作靈感點燃起來了,他抓起一支筆,以驚人的速度一頁一頁寫下樂曲。

第二天早上,男孩給他送早餐來,韓德爾眼睛瞪著他,卻視而不見。一天過去一天,大師工作入了神,時而跳起來,衝到鋼琴彈琴,時而來回踱步,雙手在空中飛舞,高唱「哈利路亞!哈利路亞!」淚流滿面。最後,他終於筋疲力竭,睡了下來,一覺睡了十七個小時。這時桌上赫然擺著的是有始以來最偉大的聖樂──《彌賽亞》。

六十高齡,創意枯竭的老人,人生還剩下甚麼?神沒有離棄韓德爾。只等他經過人生的最低谷,神要扶起他飛翔在另一高原上。只等他嚐盡了靈感枯竭的苦滋味,神要傾注豐沛的旋律於謙卑的心。

被棄絕的苦澀為韓德爾預備了心靈的舞台,來體會神如何傾注希望於絕望谷中。

《彌賽亞》永垂不朽,歷年來聽哈利路亞大合唱的觀眾,無不肅然起立。韓德爾本人也因《彌賽亞》而重生。晚年雖然身體虛弱,為病所纏,然而他不再向絕望低頭。他深知,人需要信心、勇氣來化悲劇為勝利。只要樂聲頌揚,他點燃的火炬,永遠會照亮世人。

你正走進人生的低谷嗎?張開眼睛搜尋你的「郵包」,神要藉一個美妙的機緣,幾句奇妙的經文,托起你,飛入另一個高原。








轉載自 e信e得 #480 - 01/28/2012

Tuesday, January 29, 2013

風箏的故事

       田立柱

        我所住的地方,有放風箏的傳統,春風吹來的時候,人們便開始放飛自己的風箏,那些風箏五顏六色成就着人們的期待,人們也盡自己的天分,將風箏繪製成自己心儀的模樣,有小鳥的形狀,有蝴蝶的形狀,也有雄鷹的形狀,還有各色各樣的人物和動物的樣式,那些風箏集體放飛的時候,空中的風箏似乎“歡喜雀躍”,好似一個舞會一般,充滿了神奇和活力。

  雖然風箏各色各樣,但每隻風箏的牽引線繩,卻沒有甚麼大的差別,都需要結實的線繩,小的時候那線繩是麻繩,需要擰上好幾次的“勁”,才能使用,因為那需要足夠的拉力。現今有了合成纖維技術,放飛風箏常常使用尼龍的絲線,放飛風箏的成功率就大大的提高,這些絲線在空中的時候,似乎隱身一般,常常不見蹤影。與那些美麗的風箏相比,這絲線顯得樸素和簡單,不太會有人去注意這些默默的絲線了。

  一位弟兄告訴我,這絲線雖然似乎隱身,但卻是風箏的“靈魂”,如果缺少這絲線的牽引和引導,那美麗的風箏就無法放飛升空,有時候如有甚麼閃失,絲線和風箏脫了節,那風箏可能就會失去於無盡了。當風箏起飛的時候,也需要執絲線的人,根據風向和風速來抖動這絲線,以便使風箏迎着風向衝向天空,於是才有風箏在空中的飛舞和飄逸,給我們帶來許多的想像空間,也帶來歡樂。

  我們的生命歷程,也好似這風箏一般,風箏自然有各自的色彩和形狀,正如我們的生命之豐富,如同風箏一樣,我們也需要有靈魂的絲線牽引我們,帶領我們,有時候那絲線不太被注意,但卻是不可或缺,只有生命的絲線與我們連接在一起,我們才能在自由的空中展示自己,上騰和飛翔,那其實不是風箏自身的奇異,而是那常常隱身的絲線牽連着我們,保守着我們,帶領着我們,如同聖經的話語,那是上帝的“慈繩愛索”。



慈繩愛索






轉載自 翼報 2013.1 http://www.ebaomonthly.com/ebao/readebao.php?a=20130113

Friday, January 4, 2013

用行動回應上帝對我們的要求

施達雄 牧師

感謝上帝的保守與引導,讓我們能以歡悅的心情來迎接充滿了希望的的新的一年。老牧人曾用極長的時間,向上帝禱告,祈求祂賜給老牧人所當向諸位分享的信息。終於有一段經文一直在老牧人的腦海中出現,因此老牧人就以「用行動回應上帝對我們的要求」為題目來分享這一段經文的信息--「耶和華已指示你何為善,祂向你所要的是甚麼呢?祇要你行公義,好憐憫,存謙卑的心與你的上帝同行。」(彌六:6-8)讓我們彼此鼓勵,樂意遵行祂這些要求,使我們在新的一年能使自己的『品格更進步,愛心更顯著,靈性更長進』,讓新的一年成為你我的「進步年」,以此來自許自勉。

在新的一年,上帝對我們的第一個要求是我們要行公義。「公義」應該是我們的行為準則,意思要我們用「公義」的「真理」來約束自己的行為,栽培自己成為正人君子,更簡單清楚的來說,上帝期待你我在未來的歲月中,應當培養自己成為別人心中值得尊敬的「好人」,言行上無可指責的「好人」,用好行為來見證基督的信仰,來感化人也能成為基督的信徒。聖經中所記述,初代教會之所以興旺是有很多的原因,其中有一個原因很值得我們留意的是「這巴拿巴是個好人-------,於是許多人歸服了主。」我們應當效法巴拿巴做一個使許多人歸服主的好人。因此我們要培養自己有好的品德,成為別人心中可尊敬的好人,言行無可指責的好人,這是新的一年我們所當努力達成的第一個目標。

在新的一年,上帝對我們的第二個要求是要好憐憫。「好憐憫」新譯本譯為「用愛心來待人」,這個「憐憫的」的含意相當廣泛。它包含了要憐憫資助窮乏的人,也要憐憫安慰遭患難的人。簡單的說,是要求我們做一個用愛心來對待人的人。在馬太福音二十五章記述耶穌將來審判世人的情況,也正是闡述了「憐憫」人的具體內容,聖經上說,將來審判時主會將人分左右為兩邊,然後要向右邊的人說:「你們這蒙我父賜福的,可以承受那創世以來所預備的國。因為我餓了,你們給我喫,渴了你們給我喝,我作客旅,你們留我住,我赤身露體,你們給我穿,我病了,你們看顧我,我在監裏,你們來看我。」右邊的人就回答說:「我們甚麼時候見你餓了給你喫,渴了給你喝。甚麼時候見你作客旅留你住,或是赤身露體給你穿,又甚麼時後見你病了,或是在監裏來看你?」審判的主要回答說:「我實在告訴你們,這些事你們既作在我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作在我的身上。」----------可見要具體的在生活中憐憫資助窮乏人,憐憫安慰遭患難的人,是基督徒應有的行動。你要鼓勵自己在新的一年,找機會去資助窮乏人,安慰遭患難的人,這是我們在新的一年中所當努力達成的第二個目標。

在新的一年,上帝對我們的第三個要求是要「存謙卑的心與上帝同行」。這句話有譯為「謙卑的與上帝來往」,又有譯為「謙卑的服從上帝」,總之,是提醒我們要做一個「天天與上帝來往且謙卑服從上帝指引的人」。事實上,有些基督徒雖然會說「耶和華是我的牧者」,但在生活中卻常是「我是耶和華的牧者」,是自己訂定許多的計劃,卻是要求上帝配合他的計劃,成就他所想所求的。又有一種基督徒在面臨重大抉擇時,卻常以自己的看法、想法作為依據,從不徵詢上帝祂的想法、看法,是生活中沒有上帝的人,一個真正的基督徒是應該讓耶和華成為他的牧者,在一切重大抉擇事件中,徵詢上帝的意見,服從祂的引導。舊約中詩人對上帝的態度,很值得我們學習,他說:「耶和華啊!我的心不狂傲,我的眼不高大。重大和測不透的事,我也不敢行。」(詩一三一:1)這種仰望上帝指引服從祂的引導,正是這一年你我所當學習的。我們應當常常與上帝來往,謙卑的服從祂的引導,這是我們所當培養的信仰生活,是我們在新的一年中所要努力達成的第三個目標。

在新的一年,讓我們立定心志,鼓勵自己成為別人眼中所值得尊敬的好人(行公義);要做一個能有愛心憐憫資助窮乏人,能憐憫安慰遭遇患難的好人(好憐憫);更要有一個天天藉著禱告與上帝來往,且謙卑的服從上帝引導的信仰生活(存謙卑的心與上帝同行),我們的靈命必然更長進,人際關係必然更和諧,家庭必然更溫馨。  

「用行動回應上帝對我們的要求」這是我們當有的決心。  

老牧人祝福你平安喜樂。



主你如明光




轉載自老牧人開講 施達雄 牧師

Tuesday, January 1, 2013

生命的蛻變

黃桂蘭

1982年我丈夫換工作,我們全家從芝加哥搬來加州,當時小兒子才五個月大,我們有一個很好的褓姆看顧他。後來為了方便接送,便把兩歲三個月大的小兒子送到他哥哥上的幼兒園,他還不太會說話,有時碰到挫折,會出現「咬人」的行為。在幼兒園裡,他與兩個白人小男生混在一起,專門對小女生惡作劇。當時我還沒信主,不會教小孩,只知道找個好的幼兒園,請個好老師,幫忙我把孩子養大。

孩子們逐漸長大,不知何時,小兒子發現父母對他的態度不一致。以後,每當他想做一件事,總是先問爸爸再問媽媽,然後從其中選一個合他意思的去做。這種專門在父母夾縫中生活的模式,搞得我很是苦惱。有一天,幼兒園的老師發現,在她的幼兒園裡有一群「困擾的父母」求援,於是破例開了一門「如何養育你的幼兒」的課。那時每個父母都很認真,因為這正是我們這群無知父母們的需要。每個禮拜有一定的作業:就是每家都在冰箱上貼一張表格,按著日期把老師所教的照實地填寫。這麼做是為了提醒作父母的,是否每一天都照著老師所教的去做了,並且每週都要繳作業。這樣上課幾個月後,才把孩子的情況穩定下來。

人的智慧有限,過去那些辦法可以應付幼兒期,卻不能應付兒童期。小兒子上小學後,每一學年都是一大挑戰。上學第一天,老師都會在學生的座位上安放學生的名牌。二年級時,他因級任老師把他的名字寫成Christopher(其實這是他的全名)而非Chris(簡稱),就對老師有了成見。四年級時,級任老師管的太鬆,他就在課堂上搗蛋,我們還被老師請去談話。

然而就在四年級,上帝走進他的生命裡。那時他的小腦袋雖然承認有上帝,但是因為天性愛爭辯,腦子裡有很多問題,如:為何上帝容讓邪惡存在?他說,上帝若是全能,為甚麼不把魔鬼撒但除掉?我哪能應付這麼艱深的神學問題?我一直認為他小小年紀已經披上與生俱來驕傲的外衣,所以才堅持要用自己的方法認識上帝。在我認識主耶穌後,知道聖經上說:「世人憑自己的智慧,既不認識上帝,上帝就樂意用人所當作愚拙的道理拯救那些信的人。」(哥林多前書一21)上帝用人理性所認為愚拙的方法(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以及人的邏輯所臆測不到的方法(耶穌的代死以贖我們的罪)來拯救一切相信祂的人。

我的小兒子這種情況僵持了很久,那時除了禱告我真是一籌莫展。有一天,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他和爸爸、媽媽、哥哥去逛百貨公司。在百貨公司的廣場,他看到自己和爸爸身上都有一圈蛇環繞著。在夢中,他想盡辦法卻無法掙脫。驚慌中,他呼叫爸爸來幫助,沒想到,在夢中,當爸爸善意走過來時,爸爸身上那群蛇也跟著過來,並且層層環繞在他的四周,他周圍的蛇頓時變成兩倍,讓他從夢中驚醒過來。

夢醒時,他嚇得問道:「為甚麼我身上有蛇,媽媽和哥哥身上怎麼沒有蛇呢?」(那時我和大兒子分別信了主耶穌已兩、三年)我告訴他,他所夢見的蛇就是魔鬼。所有不信耶穌的人都在魔鬼的權勢下,聖經上說:「全世界都臥在那惡者手下。」(約翰壹書五19)聖經另一處又說:「那古蛇,名叫魔鬼,又叫撒但,是迷惑普天下的。」(啟示錄十二9)我說,現在我們家只剩下你和爸爸還未信耶穌,你們是在撒但的權下,像上帝在夢中所顯示的;我與你哥哥信耶穌,已被耶穌拯救,是已經脫離撒但黑暗權勢,被上帝遷到祂愛子的國裡的人(參歌羅西書一13)。

那天,小兒子看到自己是在撒但的權下時,才知道事態嚴重,必須趕緊從中出來。從此他不再問為甚麼,終於放棄過去一味地倚靠自己的聰明找尋上帝,乃是完全謙卑下來,用上帝所啟示的聖經來認識祂。經由理性的推敲,他接受聖經所介紹的救主耶穌基督,並受洗歸入主的名下。那時他十歲,是他信仰的起步。

儘管他信了耶穌,但外表看來,仍是依然故我。記得他國中二年級學期結束前一個月,我突然接到他老師打來電話問我:「妳收到妳孩子的成績單嗎?」首先我聽到的是老師的關心,很驚奇公立學校能有那麼好的老師。我說:「收到了呀!」她很驚訝地問道:「妳看到我寫的評語嗎?」我回答:「有啊!妳說他上課愛講話。」老師接著問:「妳看到他有一科成績一落千丈嗎?」我答:「有呀!他說那一科目不必讀了,因為讀不讀成績都一樣是B(80-90分),反正再讀也拿不到A(90-100分),何必讀呢?」我和老師都拿他沒辦法。

同年,我們教會的一群媽媽經常聚在一起同心禱告,求上帝引領一位青少年牧者來幫助我們的孩子們。這樣的禱告不知持續了多久,上帝終於為我們預備了彭弟兄。他以聖經真理建造年輕人的生命。每隔一週的週五晚上,他下班後就不辭勞苦,從外州奧利根(Oregon)坐飛機趕來,帶領這一群年輕人;然而,那年所有的團契時間,我的小兒子都是在熟睡中渡過。可以說彭弟兄講甚麼他都不知道,唯一保存的,是厚厚一疊聖經課題的講義。

一年很快過去。第二年,小兒子突然從睡夢中驚醒,發覺他哥哥對聖經很感興趣。他想,聖經裡一定有甚麼讓人覺得有趣的地方,否則哥哥為何對聖經興致勃勃?於是他一改往昔的態度,不再聚會時睡覺了,反而認真聽講。六個月後的暑假,他哥哥挑戰他,一起用暑假過後的四個月時間,將聖經讀完一遍。經過這樣的操練,他才慢慢對聖經有了興趣。這是他信仰進步的開始。

我的小兒子從小非常熱中於運動,高一時,他同時參加學校的英式足球校隊及社區足球隊。由於醉心運動,週末跟著社區球隊出賽,經常不能參加團契或主日禮拜。後來,他自己覺得不聚會不是好基督徒,便辭去社區球隊,只參加學校校隊。他說作此決定並不容易,他感謝上帝為他預備了很好的輔導─珊娣(Sandee)姊姊。

奇妙的是,當他把時間騰出來給上帝時,上帝更大賜福給他。他生命能改變,是上帝的話語對他耳濡目染的結果,從兩件事可看出實證。詩篇一一九篇9節說:「少年人用甚麼潔淨他的行為呢?是要遵行袮的話!」當小兒子對上帝的話越來越認真時,上帝的話如強光照亮他。高中時,他見自己愛說髒話,特別是在激烈的球賽中(所有球員都這麼說)。有一段時間他被上帝的話光照,心裡一直覺得自己這麼做是不對的。他說聖經教導「污穢的言語一句不可出口」(以弗所書四29),不信主耶穌的人這麼做沒人管;而基督徒這麼做,很不榮耀上帝。他作見證說,要徹底改變並不容易,他是經過很多禱告以及多次的失敗,才逐漸學會的。

另一件事是,上帝改變了他頑梗、悖逆的性情。他說他淘氣的個性不是一下子改變的,乃是看到自己信了主耶穌以後,另有一個使命,就是要在校園裡向許多還沒信主的同學傳福音,好把上帝的愛傳出去。這個看見,讓他覺得在課堂上搗亂、滋事很無聊。就這樣,他放棄了這個從小養成引人注目的壞習慣。是的,有甚麼比上帝的話語更有能力呢?

在高中、大學期間,小兒子有機會數次參與由教會報名並組隊,阿舒撒大學(Azusa Pacific University)主辦的,每年全美的墨西哥短宣。那是一個持續性協助弱小教會的事奉。這些高中生到墨西哥的窮鄉僻壤,幫忙教會刷洗、油漆以及做些簡單的建築工作等。他們從街上招收兒童參加兒童營會,並從中帶領小朋友信主。在那裡,小兒子用盡高中課室所學的西班牙文,為彭弟兄講道作翻譯工作。

大學時,他脫離稚氣,成為一個福音使者。他看見學校附近有很多流浪漢,很需要福音。他觀察那些人經常在路邊向人要錢,然後去買香煙、酒以及毒品。有一次無意間發覺,我為他準備的一星期伙食,其中三明治提早吃完了。我好奇地問他是怎麼回事。他說,他將三明治拿到公園和流浪漢分享,一面吃,一面向他傳福音。我聽了很受感動,因為只有上帝的愛,能使人願意挨著身坐在渾身臭味的人身旁;也只有上帝的愛,能使這一群被社會遺忘的人,感受到上帝就是愛(參約翰壹書四8)。

後來他想了一個長久辦法,就是去買許多麥當勞的禮券,然後和福音單張夾在一起送給他們。這麼做了多時,有一天他照常在上學路上,將禮券和福音單張遞給他們。不料,有一個人從後面追著喊說:「喂!喂!把這禮券拿回去,我不能用,我是吃素的!我不吃麥當勞的漢堡!」

大學畢業那年暑假,上研究所之前,他接受一個宣教機構的邀請,到中國短宣。他們一行13人的基督徒團隊,彼此並不相識,是分別從美國各州報名參加的。在中國,他們經過當地一對宣教士的聯繫,教導當地高中生以及研究生英語會話,帶領宣教士的兒女暑期青少年營會,以及到一個少數民族居住之地,作禱告巡行。

有幾件事銘記在心,他在教英文課前向上帝禱告,求上帝為他預備一個適合傳福音的對象。他說第一天他一進門,就被安排坐在一個大學生旁邊,下課一談,兩人志同道合都喜歡彈吉他。後來,那學生邀請他去宿舍教他彈歌。小兒子帶著〈奇異恩典〉、〈唯耶穌的寶血〉、〈我在此敬拜袮〉等詩歌去教他,並且互留郵址,福音的種子因此播下。

一次,他們去一個少數民族的村莊巡行,那地的居民只有72人。他看到村子裡的人刻苦耐勞,但是沒有人聽說過「耶穌」這名字。他說在中國,無論是繁華的城市或偏遠的鄉村,人們無論地位高低,無論富足或貧窮,很少人認識耶穌。他說,我們必須求上帝差遣更多的宣教士進入中國,好向中國13億多的同胞傳福音。

他這次在中國認識了一對宣教士夫婦,他們原是電機工程師;但是他們願意為上帝的緣故,放下舒適的生活、美好的前景,以及溫暖的家園,來到一個人地生疏的地方,只為把上帝愛世人的好消息傳給中國人。這對他很是震撼,因為他們的背景相似。

研究所畢業後,小兒子很順利地找到工作,從洛杉磯搬回來。他從國中開始學習聖經,後來高中被彭弟兄訓練,在團契帶查經。他說教聖經時,不僅教導別人,自己也要行出來,這是「當老師」給自己最大的鞭策。所以日積月累,他成了一個身體力行的人。他上大學時,彭弟兄開了一個門徒訓練課程,帶領這群懵懵懂懂的青年人系統性地研讀聖經。彭弟兄這麼教導,帶給他不可言喻的好處。如今他是教會大學和社青團契的負責人。五年前從研究所畢業就步著哥哥的後塵,一邊工作,一邊進修神學。現在他已經進修神學五年,我相信這個由毛蟲變蝴蝶的生命,必繼續為上帝發光,並要榮耀主耶穌,造福人群。



一切因為有你




原載《中信》月刊第609期(中國信徒佈道會) 2013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