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教會著名領袖袁相忱牧師的妻子、梁惠珍師母見證
第五章 第二節
成安縣位於河北省的南部,東接山東省,往南與河南省相鄰。
自一九一三年起,來自美國的宣教差會“拿撒勒人會”,開始以大名縣為中心,逐步在包括成安縣在內的河北省南部五縣,以及鄰近的山東省西北部五縣等地區,開拓福音宣教事工。
為了適應中國民眾的理解和領受,這一期間,“拿撒勒人會”取中文名稱為“宣聖會”。在信仰的領受上,“宣聖會”與相忱曾經就讀和事奉過的“遠東宣教會”、遠東聖書學院,同屬於衛理宗。
一九一五年,“宣聖會”的宣教士開始來到成安縣,傳播福音,建立教會。一九二一年,“宣聖會”在成安縣東關購置土地,陸續建立教堂和學校。到四十年代初,東關的教會已經有每週固定的禮拜聚會,大部分鄉村裡都或多或少的有人受洗歸主。一些愛主又熱心事奉的弟兄,已經在各自的村莊裡建立起家庭聚會。也有為數不多的年輕人,到“宣聖會”在大名開辦的聖經學校接受初級的神學裝備。
二十多年來,神用他豐盛無盡的慈愛、保守和看顧,借著他在地上的教會和他眾僕人的手耕種、澆灌,使福音在這片神所親自眷顧、耕耘的土地上,開始初結果子。
“宣聖會”在成安縣東關的教會,是一座用高大厚實的土坯磚牆圍成的長方形的大院子,南北方向上比東西長一些。聽教會的同工講,整個大院子的占地面積足有二十四畝半。
教會的正門在院子南邊,是兩扇對開的中式木門。進門沿路直行,就有三間高大敞亮的平房,是教會的禮拜堂。禮拜堂的東側是一座有八、九米高的三層鐘樓,與禮拜堂連成一體。禮拜堂和鐘樓用的都是當地出產的一種青磚,這種磚在燒制的過程中,用一道淬火工藝來給磚體降溫,製成的磚表面呈現青灰色,非常耐用。禮拜堂採用的是中國傳統建築的起脊式屋頂,頂上鋪的卻是一種用水泥製成的白色平瓦。因為當時中國基本上還不能製造這種白色的水泥,所以當一大片白色的水泥平瓦出現在成安縣這樣一座小縣城的時候,幾乎給當時所有看到的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禮拜堂的正門向南,正對著院子的大門。南北兩側的牆上都分別開有幾扇寬大的窗戶,窗戶的上沿用青磚砌成中式的拱形券頂。
禮拜堂向東不遠處又有一幢五間的兩層樓房,用和禮拜堂一樣的青磚蓋成,屋頂雖然也是起脊式,上面使用的卻換成了中國最常見的青灰色筒瓦。樓門也是向南的,樓的南北兩側牆上也開有寬大的窗戶,樓門和窗戶的上沿,同樣用青磚砌出優雅的拱形曲線。這座樓房比禮拜堂更晚些時間蓋成,是教會附設的晨光學校。一樓門道的兩側,各有兩間是學校的教室,二樓全部是學校男孩子們的宿舍。樓前就是學校的操場,有一些簡單的運動器械,比如籃球架子等等。
禮拜堂和晨光學校中間有一條小路,筆直地向北通到大院子的後門。門旁有一間看門人住的平房,房子很大,至少有二十多平方米,房裡除了一鋪很大的通炕以外,幾乎什麼也沒有,就顯得房間更加空曠。
晨光學校的北邊,緊挨著小路的東側,是一塊有一畝多大的菜地。地中間有一口水井,除了作為全教會的日常飲用,也用來澆灌菜地。菜地的出產,主要是供給在教會居住的同工及晨光學校住校的孩子們在教會食堂每日伙食的需要。菜地的一邊還有一座菜窖,這在中國北方是一種很常見專門貯存過冬蔬菜的地窖。每年秋末冬初的季節,人們把收穫的大白菜儲藏在菜窖裡面,整齊地碼成一個個四方的菜垛,以備在整個冬季和初春食用。
菜地往東一點,有兩座各自獨立的小院子,是教會為那些家在外地的同工和老師預備的住房。
從菜地再向北,離開小路一段距離,有一棟簡樸的西式二層小樓,是教會裡的外籍宣教士們居住的地方。信徒們習慣稱它為“牧師樓”。
禮拜堂的西邊,另有一個小院子是晨光學校女孩子的宿舍。院子外邊的一排平房,是教會的廚房和存放糧食以及雜物的地方。
同在教會院子裡的“晨光學校”,是“宣聖會”在當地開辦的一所小學校,專收成安縣各鄉村鎮當中信主家庭的孩子。學生平時都在學校住宿,在教會的食堂吃飯。學校不收學費,只要求每個孩子,每個學期開始的時候,從家裡帶兩鬥小米,自己倒在教會食堂的米缸裡,算作各人的口糧。
相忱和我在北京“遠東宣教會”遇見過的裴約翰牧師,是“宣聖會”派遣在成安教會的負責人。裴牧師夫婦帶著他們兩個年幼的孩子,就住在教會院子裡面的“牧師樓”,是當時長住在成安教會唯一的外籍宣教士家庭。裴牧師個子不高,只比相忱略高一點,在外國人當中只能算是中等。但是他的體格非常結實,精力旺盛,開朗幽默,經常以他飽滿的熱情來感動帶領周圍的同工和信徒。
裴牧師的中文水準比較高,能操一口相當流利的中文。生活習慣上也已經“入鄉隨俗”,除了在家裡還有時穿著西服,外出到鄉村佈道的時候,一律穿一件深藍色或是黑色士林布的中式長衫,腳上也是當地最普通的黑色中式圓口布鞋。
教會中還有一位叫王珩的同工,魏縣人,三十多歲,已經在教會服事多年了。他擔當的職份有點像教會當中的執事,主要管理教會的日常事務,特別是錢款和糧食,也做主日聚會的帶領和講道。王珩弟兄身材高大,身強體壯,講起話來聲音洪亮,氣力充足,看到他常使人聯想起“山東好漢”的形象。
“晨光學校”裡有兩位老師,都是本地的信徒,一位是謝和慶姊妹,一位是張代活弟兄。
教會院子裡住著一家姓趙的信徒,全家三口人都在教會裡做工。趙弟兄負責看守教會的後門,兼做打更。他們的兒子趙傑,當時是個才十七、八歲的孩子,負責種植教會院子中間的那塊菜地,還要放牧裴牧師圈養的幾隻羊。後來我們回北京以後,趙傑因不堪忍受被國民黨強征入伍,從軍隊裡偷跑出來,到阜成門福音堂找到我們,在相忱的帶領下悔改,受洗信主。
在教會的食堂裡有一位張姊妹,五十多歲的樣子,也是成安縣本地人,大家都親熱地稱呼她“張大媽”。張大媽是一位在主裡滿有愛心的信徒,曾給過我很多寶貴的幫助,使我在很多年以後都會經常想念她,感謝她。
教會的同工裡還有一位只有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名叫尚志榮,家住距離成安縣城八裡遠的北散湖村。小學畢業後,作為傳道人的父親尚青梅把他送到“宣聖會”在大名縣的“聖經學校”學習四年,一九四零年,“聖經學校”畢業後回到成安教會服事。尚志榮的父親尚青梅弟兄,帶領全家悔改信主以後,也曾在大名、成安的教會裡服事,後來成為自由傳道人,這時已經在北散湖村自己的家裡建立起家庭聚會。
這是神親自眷顧耕耘的土地。神又親自呼召那合他心意的工人,差派他們與他同工,在這片土地上,流淚撒種,歡呼收割。
第五章 第三節
我們到達成安教會的第二天,相忱就和裴牧師、尚志榮弟兄一起去鄉村佈道。
裴約翰牧師的中文水準,比起我們前一年夏季在北京遇見他的時候又有了很大的提高。不僅可以完整流暢地使用中文佈道,就是與信徒的個人交通和日常生活也基本應付自如了。他雖然是當時“宣聖會”中到達中國工廠最晚的一位宣教士,但是靠著他對神的信心和火熱的事奉,大得神的恩賜和使用,也深受當地信徒的信任和愛戴。
另一位年輕同工尚志榮弟兄,是土生土長的成安縣本地人,從小生長在一個熱心事奉的基督徒家庭,熟悉當地的地理和風土人情,又具備一定的文化水準和初級的神學裝備。
當年,裴牧師三十八歲,相忱二十七歲,尚弟兄剛剛二十歲。三位同工,無論從年齡,神學裝備,事奉經歷以及個人的文化背景,都是神奇妙的配搭,使他們的事工在神的裡面大有果效。
三個人外出佈道的交通工具,就是每人的一輛自行車。帶上聖經、詩歌本、樂器和最簡單的個人用品,就出發了。三個火熱事奉的人的足跡,已經不再局限于成安縣一個地方,而是遍佈河北省南部五縣,甚至遠達相鄰的山東省西北部一帶。
鑒於當時這一帶很多村子裡都有人信主,有些熱心的信徒已經在村裡組織起家庭聚會。他們每到一個村子,就到那些樂於奉獻的信徒家裡,帶領奮興會,牧養和堅定本地的老信徒。這樣的奮興會通常是連續三天或五天,每天都有聚會。清早是晨更,就是禱告會,上午、下午和晚上各有一次正式的聚會,內容包括唱詩和講道。
每次聚會之前,三位同工還要各自操起自己的樂器,裴牧師的樂器是一面大鼓,相忱當時身體比較瘦弱,是一面小鼓,尚志榮弟兄操一架120貝斯的手風琴,三人結伴到村莊的街道上遊行一周,邊唱讚美詩,邊向路上的村民傳福音,散發福音單張。當時鄉村裡的人都沒有看過西方人,見到裴牧師都感到很稀奇,很多人就聚在周圍,他就向他們傳講福音。村民們發現這個穿著一身中式長袍的“洋人”,竟然還能講一口如此流利的中國話,就愈發稀奇,願意聽他說話,也和他攀談,裴牧師就抓住機會邀請他們到聚會的地方來聽道。遇到有當地趕集或者趕會的日子,因為人流特別聚集,成為傳福音的大好時機。他們不僅在集市遊行佈道,還乾脆在集市最熱鬧的地段上搭起一個大棚,就在棚裡唱詩講道。
三顆心,三顆甘願為了神的福音擺上自己的心,三顆摯愛中國的失喪靈魂的心,三顆信靠順服與主同工的心,在主耶穌基督裡面成為合一,一同被聖靈的大能充滿。與神一起,在這片漸漸顯露生機的土地上,流淚撒種,歡呼收割。
每次聚會之前,這三位同工都要虔誠地俯伏在神的面前,同心合意地為信徒和慕道友們禱告祈求;聚會當中,三個人輪換講道、帶領詩歌和守望禱告;晚上最後一次聚會結束後,他們還要和有問題的信徒和慕道友個別交通,為有需要的人代禱;一直等到大家都走了,三位神的僕人,又一次同心合意地來到神的面前,為了一天的聚會獻上感恩讚美的禱告。
相忱曾經不止一次地和我講起過,裴牧師經常徹夜跪在神的面前,為了福音,為了信徒,為了教會,為了同工……流淚禱告。作為一位遠涉重洋來自大洋彼岸的美國宣教士,裴約翰弟兄這顆盡心、盡力、盡意地愛神,事奉神的心,這顆在主基督裡面愛人如己的心,時時地感動著我們。
就是這樣,他們一個村一個村,一個縣一個縣地往返奔波,經常連續三、四十天都在各村各縣之間佈道。回到東關的教會,往往也只是休息上三兩天,就又開始了下一次鄉村佈道的路程。就是這樣,他們幾乎走遍了這一帶的每個村鎮,把神的福音帶給每一個靈裡饑渴的生命。
也是在這裡,神為他的使女預備了第一個事奉的職份,教會安排我在晨光學校擔任高小班級的任課教師。
當我懷著興奮而好奇的心情走進教室的時候,意外地發現孩子們竟也在用同樣興奮而新奇的眼睛望著我。我當時也才二十二歲,正是風華展露的年齡,臉龐白皙中不失紅潤,穿著西式的襯衫和毛衣,頭髮也是剪成簡潔的齊耳短髮,這在當時的鄉村中都是很少見的,再加上生命中洋溢出的喜樂平安開朗活潑的性情,都讓孩子們對我這個“外來”的老師充滿了期待。
高小包括五年級和六年級,是晨光學校最高的班級,一共有四十多名學生,都在學校教學樓一層的一間教室裡上課。教室有寬大的玻璃窗,四面的牆都用石灰刷得雪白,顯得格外明亮清潔,牆上掛著四條聖經金句,還有學生們優秀的作文和圖畫作業,前面的黑板是用一塊有三、四米長的木板刷上黑墨汁做成的,課椅也是普通的中式長條凳,只有課桌是當時新式的,前面裝有合頁,桌面可以向上打開。
這裡所有的孩子都是信主的,學校也特別注意在真理上建立他們的道德品質,除了每週都要參加教會的主日敬拜之外,又在校內開設有專門的聖經課程,是由張老師講授王明道弟兄編著的《信徒處世常識》。因此,這些孩子都非常懂事,有禮貌,也能聽從老師的教導,遵守紀律,在課堂管理方面沒有讓我操什麼心。一到了上課時間,就有值日生搖著銅鈴報時,學生們全都會安靜的在教室裡坐好預備上課;下課也是有值日生來搖鈴通知,然後他們再負責課後打掃當天的教室衛生。
我任課的高小六年級是畢業班,要預備考中學,所以課業比較重,但當時連基本的課本都缺乏,我就在正常的課業之外,自己動手又為他們自編了一些補充的教材和習題,都抄在那塊大黑板上面,由孩子們各自抄在自己的本子上。孩子們的學習都很認真刻苦,很多人後來都考上了中學,這在當時的鄉村裡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有一位來自大寨村的學生叫吳瑞亨,以後還考上了大學,畢業後在天津工作,最後晉升為高級工程師。幾年前他還曾專門到北京來看望我,對我說:“您是我的啟蒙老師!”如果不是後來日本人封鎖了教會和學校,一定會有更多的孩子在這裡完成學業,他們被迫離開學校時那戀戀不捨的眼神,幾十年中經常會在我的頭腦中浮現。
經過初見時的那種好奇,我和孩子們很快就融合在一起。除了一起上課,我們還在伙房裡的同一張桌子上吃著完全一樣的飲食,課外活動時也和女孩子們一起在操場上做遊戲,跳搖繩。
那個時代,鄉村裡的孩子上學普遍比現在要晚許多,我的班裡年齡最大的孩子都已經十七、八歲了,我這個老師也不過只比他們大上四、五歲的樣子,艱苦生活的試煉造就了這些孩子淳樸熱情、勤勞自立的個性,甚至能夠使我從他們的身上得到很多幫助和鼓勵。平時他們每天都要輪流到伙房幫廚,周日下午的時間,從來不需要我們這些作老師的來組織,年齡大一點的孩子都會主動整理宿舍,幫小弟小妹們從井裡打水洗衣服。
他們也喜歡有空就結伴到我住的小院子裡來,幫我收拾屋子,洗衣服,照看不到兩歲的福音。記得有一位四年級的女孩子叫陳愛菊,才十四歲,卻做得一手好針線活,不僅來幫我縫補衣服,我最初的針線活也有很多是從她手裡學來的。按那時的習俗,鄉村裡結婚的年齡都非常的早,特別是女孩子們,一般十八歲之前就會出嫁了,所以她們常常願意和我說說自己的心裡話。我就用相忱和我在主裡面蒙恩的見證鼓勵她們,要選擇真正愛主的弟兄,不要貪戀金錢和世上的虛榮。
教會的伙房為孩子們提供的只有小米稀飯和窩頭這類的粗糧,即使這樣,也還比大多數孩子家裡的飲食要略好一些,而且能保證他們吃飽。但我仍是為他們的身體擔心,遇到有機會我總要盡可能給他們“貼補”一下。曾有一次,裴牧師從外面帶回來一些牛肉之類的食品,招待教會的同工們聚餐,等到大家散了以後,我看見還有不少牛肉剩在那裡,就去把班裡平時飯量比較大的幾個男孩子都叫來吃牛肉。
我和孩子們在神的愛中彼此相愛,彼此相連。我在心裡完全把他們當成我的親人,孩子們也在心裡把我這個老師當成自己的親人!
六十多年後,這些學生中間仍健在的喬愛琴姊妹,在回憶我們當年師生融洽和諧的情景時見證說:“梁老師和我們不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而是老師的心裡有神,我們心裡也有神!”
第五章 第四節
河北中南部一帶,地勢平坦,土地肥沃,自古至今都是中國最主要的糧食和棉花產地。但是在二十世紀的上半葉,這裡的農業種植技術仍然極度的落後,加上連續幾十年的戰亂和頻繁的自然災害,人民的生活十分艱苦,具體的狀況,不僅是我們今天的人難以想像的,也是相忱和我在到成安以前所未曾經歷過的。
感謝神按照他應許所賜下的豐富供應,也借著在主裡面充滿愛心的成安的弟兄姐妹對神家和傳道人的奉獻,我們的生活條件雖然遠不如在北京和天津事奉的時候,但是若比起當地普通的生活水準,還是略好一些。
相忱經常到鄉村領會、講道,一走就是個把月;我白天要給孩子們上課,晚上還要帶他們晚自習,為了能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到神的事工當中,我們沒有自己起夥做飯,都是在教會的大伙房和大家一起吃飯。
食物一年四季就是小米稀飯、窩頭和鹹菜。成安盛產小米,金黃可愛,熬成或稀或稠的小米稀飯,真是香甜可口,營養也不錯,是大家最喜歡的飯食。就連裴牧師這樣習慣了牛奶麵包的“洋人”,也不禁對小米稀飯讚不絕口,在各村莊裡帶領聚會時,他總會用中文對負責飯食的人要求說:“我喜歡小米粥!”聽說有一次,當他很快地喝下第一碗小米粥,馬上又把空碗遞回去要再盛下一碗的時候,一位弟兄就當場送他一個昵稱叫“小米缸”,沒想到他自己對此頗感滿意,在向人作自我介紹時總忘不了告訴人家自己的這個綽號。至於窩頭就有各種各樣的了,最好的也是比較常見的是玉米麵窩頭,有時還有高粱面的。高粱面蒸出來的窩頭是灰紫色的,必須趁著剛出鍋熱乎的時候吃,不然涼了就會變得很硬很硬的。為了節省糧食,教會的玉米麵和高粱面都是帶著皮不篩出去,這樣做成的窩頭就比一般的還要硬,而且裡面摻雜的大量籽皮還經常會塞牙,吃飯時不僅要費力地細嚼,還要不時把塞進牙縫的皮子摳出來。教會大伙房裡的幾口大缸是專門用來醃制鹹菜的,新鮮的蔬菜幾乎是從來沒有過。鹹菜的原料大都是教會自己菜地裡種的,也有一部分是附近的信徒奉獻的,主要就是大白菜,另外還有各樣的蘿蔔和很少的豆角。調料只有鹽和幾個辣椒,這樣醃制出來的鹹菜,又鹹又酸,還少帶一點點地辣味。吃的時候撈出來,洗洗乾淨,切成絲或者條就可以了,舊的吃的差不多了,再放些新的進去繼續醃。這些就是我們的日用飲食。
在以神為樂的人們心裡,這樣困窘的生活實在是神的恩典和祝福,我們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滿了從神而來的真實喜樂!裴牧師經常在吃飯的時候,先是故意擺出一付一本正經的樣子問:“猜猜今天吃什麼?”接著馬上又換成另一付輕鬆詼諧的表情,用英語自己回答道:“又是酸白菜!”逗得大家一陣開心的大笑。有一次,相忱出了一個對聯的上聯“白蘿蔔,紅蘿蔔,紅白蘿蔔。”特意來請裴牧師對下聯,裴牧師果然不愧“小米缸”的綽號,對出的下聯竟是“稀米飯,稠米飯,稀稠米飯。”兩個人又一起擬了一個橫批“頓頓如此”。
初到教會的那幾天,我發現伙房為我們三位老師單獨做的是白麵和雞蛋的攤餅,有時還專門給我們炒一盤素白菜。雖然明白這是教會和弟兄姊妹對我們的特別關愛,但看到其他同工還有那些孩子們吃的都是玉米麵的窩頭,心裡實在是不平安,我就把自己的心思和張老師、謝老師兩位交通,又在一起禱告,他們也和我有這樣相同的感動。於是,我去伙房找到張大媽說:“請別給我們專門攤餅,我們和大家吃一樣的,就吃窩頭。”可是下一頓飯,伙房照舊還是給我們做的白麵攤餅,我就再一次找張大媽,堅決地告訴她:“請您不要再攤了,下次再攤了我們也不吃了!”從那時候,我就在伙房和大家吃完全一樣的飲食,一直到我們離開東關教會。
一九四〇年,華北平原大旱,秋糧欠收。我們到達這裡不久,就正好趕上“青黃不接”的春荒時節,人民的生活陷入非常的困苦,教會的糧食供給也發生嚴重的短缺,不得不把榆莢、野菜甚至是棉花籽,和玉米麵摻在一起蒸成窩頭。棉花籽要比玉米粒和高粱米硬得多,帶著皮子一起磨,很難磨碎,中間很多籽粒大半還是完整的樣子,吃在嘴裡的感覺和嚼生豆子差不多,把牙硌得生疼,實在嚼不動就只好吐出來。萬般無奈之下,才向管理糧食的同工請求:“請磨細一點吧!”有些棉花籽上還帶著沒擇乾淨的棉花纖維,我們還得一邊吃一邊把這些絲絲縷縷從牙縫裡抽出來。
二〇〇七年,成安縣中甘羅村的劉恒昌弟兄來看望我,講起他的祖父當年曾在家裡接待過到村裡帶領聚會的裴牧師和相忱,吃的是白麵做的麵條,裴牧師因為“筷技”不佳,夾不住又長又滑的麵條,結果他自己是有勁使不上,別人是有忙幫不上。劉弟兄講述這個見證的時候,聽到的年輕人都在輕鬆地笑,可我的心裡卻是沉重得一點也笑不出來。在沒有親身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眼中,那再普通不過的麵條實在沒有什麼了不起,但在我的眼中卻看到,這些麵條很可能就是當時家中最值錢的一點點財產。一九四〇年代的北方鄉村,白麵屬於奢侈品,過年全家能吃上一頓白麵是殷實人家的標誌,而對於大多數人家來說,這樣的飯食從來就只能是一種不可及的奢望。即便在宣聖會這樣有美國母會支持的外國差會裡,白麵也是非常難得一見的“稀罕物”,我們在成安東關教會前後差不多一年的時間裡,除了剛到的時候吃過的那幾次白麵攤餅之外,就再沒吃過一次白麵。也是在那年的夏天,相忱和我曾有一次去大名縣的宣聖會總部開會,教會也是用麵條款待來自各縣的傳道人,不過奇怪的是,所有的麵條都被截成不足一寸的“面頭”,直到撈面的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樣的“面頭”就算用笊籬撈也難得撈上來,不像用筷子撈整根的麵條,可以輕易地撈起一大碗。連宣聖會都不得不用這樣的“辦法”來“算計”自己傳道人的飯量,可以想見當時的糧食困難的程度。
第五章 第五節
裴牧師和相忱把大多數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在鄉村帶領聚會、福音佈道和建立與牧養家庭聚會的事工上,通常一次出去都是連續二三十天甚至更長。那時在鄉村裡,完全沒有任何近現代的資訊傳遞設備,更加上兵荒馬亂,匪盜橫行,他們時刻都可能遇到各樣的急難險阻,可是我們在家裡的人卻完全不能知道他們身在何方,處於何樣的境遇,唯有每每在禱告中紀念他們,求神親自帶領和保守他所愛的僕人。
外出的路程都會有大半時間花在趕路上,有時還要在野外露宿,即便是在鄉村裡住宿也沒有最基本的衛生條件。所以每次回來的時候,他們全身的衣服從裡到外都已經髒得不像樣子,有幾次甚至還長了蝨子。我也曾經嘗試在出門時給相忱多帶上兩套換洗的衣服,但他們在外邊的時間實在太長,這樣的措施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效果,最後只好放棄了努力。雖然裴牧師和相忱他們自己對此到是安之若素,裴師母和我卻絲毫不敢怠慢,每次他們回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兩人先“隔離”起來,讓他們洗澡和換洗衣服。於是,相忱回來的那天,我都得盡可能先放下手頭的工作,趕回我們住的小院,先打水給相忱洗澡,還要燒開水反復燙洗他換下的全部內衣、外衣。
見面的第一句話,我總要問:“這次佈道效果怎麼樣啊?”相忱也總是笑呵呵地回答:“好啊!特別的好啊!”我一邊忙前忙後地收拾著他剛剛換下的衣物,一邊聽著他跟在我邊上,笑呵呵地向我講述各村各鎮裡聚會的情景。“這次又有多少人得救啊?”我問,相忱依然是笑呵呵地跟在我身邊,扳著指頭數算著告訴我,這村幾人,那村幾人……一共幾人,接著又會興奮地講起他和裴牧師下次外出佈道的計畫。每次他們出去,都會有十幾二十多人悔改信主;每次他們回來,相忱都是笑呵呵的。他心裡高興,我心裡也高興,我們同是為著更多失喪的靈魂在神的福音裡得救而高興,而向著神感恩!
相比以前在天津和北平曾有過的服事,相忱在河北的這個時期可以看作是他一生在神面前事奉的一個重要的開端。從這時起,神把一顆真實而又活潑的愛人靈魂的心放在相忱的裡面,在他生命餘下的歲月中,神也保守這顆心始終向著神火熱地跳動,一刻也未曾稍有懈怠,無論得時不得時,相忱總是以傳福音作為他一生最主要的事工。
還有也是從這時起,神開始操練相忱和我為福音而奉獻的功課,就是為了福音的緣故,把我們個人,把我們的家庭生活和我們的後代,完全地向神擺上。
我們在這裡的家,簡單到只有教會為我們預備的幾件必備的傢俱,而且我們兩個人都很少有時間呆在家裡。相忱在鄉村來往佈道,一出去就是個把月,回來停不上三五天就又走了;我自己是白天在學校給孩子們上課,下午要備課,要編寫補充教材和習題,有時還要給有需要的孩子個別補習輔導,晚上再帶領他們上晚自習,真是忙得只有到了晚上睡覺的時間才能回到這裡。相忱和我都是在教會的伙房和大家一起吃飯,一直沒有自己開夥,又把福音托給趙傑的母親代為照看。
這裡的飲食也是我們以前所沒有過的,相忱曾經既是感恩又是憐愛地對我說:“我真沒想到,你能來和我一起受這個‘罪’!”我回答他說:“你這說的什麼話呀!這是為主,怎麼是受‘罪’啊!” 其實相忱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放下在遠東聖書學院那份待遇優厚的工作,放下在城市穩定的生活,放下年邁體弱的父母雙親和外婆,更放下自己令人羡慕的才能,為了福音的緣故,順服在神的心意之中,把自己完全地奉獻給神。
在當時那樣的戰亂年代,鄉村間的境況遠比城市裡更加險惡。神就是這樣從相忱和我的身邊拿去了那些原有的安定平穩,使我們開始遭遇以前所不曾想像過的諸般艱難險阻和患難逼迫,卻又因著他的名,把自己賜下來與他在地上的眾兒女同在,引領我們在他奇異的恩典和大能中,察驗他的善良、純全、可喜悅的旨意。
“我與神更親近了!”相忱曾經這樣告訴裴牧師。作為亦師亦友的親密同工,裴約翰牧師在這不足一年的共同事奉的過程中,給了相忱很多寶貴的教導和幫助,直至以自己的堅強來擔當弟兄的軟弱。很久以後,聽尚志榮弟兄講起一次他們之間的寶貴經歷。那是他們三個人在永年縣正西鎮連續三天帶領聚會,每天都是三次聚會,聚會前,三位同工還要一起背著各自的樂器沿著鎮裡的主要街道遊行傳福音。正西的鎮子很大,一圈走下來足有三華里。那時相忱的身體非常瘦弱,飲食營養更是缺乏,再加上連續不停的奔波,這一切都給他的身體帶來極重的負擔,終於在第三天的時候,相忱疲倦得實在吃不消了,就向裴牧師提出他不能出去了,裴牧師沒有說什麼,更沒有絲毫責備相忱,只是跪在門後不住地痛哭著為相忱代禱……神垂聽了弟兄的禱告,使他的剛強在人的軟弱上彰顯得更加豐盛,使疲乏者在他的裡面重新得力,並且靠著他的恩典繼續奔走在服事的路上,力上加力!我本人沒有聽他講到過這件往事,但我確實看到相忱在以後服事中,再沒有因為自己身體上的疲乏和病痛,輕忽過任何一點福音的事工。
裴牧師從日本佔領軍的集中營回到美國,雖然曾在九十年代兩次來中國訪問,但出於環境的限制,他再也沒有能夠繼續他在河北這裡的福音事工,可是他的心卻時刻與他在大洋彼岸的弟兄姊妹們同在!在他晚年病重之際,相忱和我委託蕭安娜老師的女兒蕭語平去探望他,專門帶去他喜歡的中國糕點。當聽見蕭語平姊妹的口中念出“袁相忱”這三個字的時候,已經久病臥床的裴牧師竟然奇跡般地坐起身來,目光明亮,大聲地說:“Allen Yuan(袁相忱的英文名字),我的好同工!他來了嗎?他在哪裡?我要見他!我要見他!!”摩挲著我們給他帶來的中國糕點,極度虛弱的裴約翰弟兄當時已經不能進食了,只是用手把點心細細地撚碎,任憑它們從自己的手指縫裡不住地落下來,再落下來…
第五章 第六節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太平洋戰爭爆發,歐美各國在淪陷區的宣教差會和福音事工,幾乎在一夜之間被摧毀殆盡。宣聖會在河北、山東一帶的事工也不能倖免。
神借著那惡者奪去教會在世界上曾有的保護,就保守他們在磨難試煉中經歷神更加豐盛的恩典。宣聖會被迫中斷在河北南部這一地區的福音事工之後,當地的教會開始轉入鄉村家庭中聚會,神祝福他在中國地上的眾教會,在一條自立、自傳、自養的道路上,更深地連於主耶穌基督。
在日美開戰之前,日本佔領軍出於對歐美列強的忌憚,對宣聖會這樣的美國宣教差會比較少有直接的干涉。從我們到成安以後,基本上沒有看到日本兵進入教會,相忱他們來往在鄉間佈道也沒有受到日本兵的攪擾。聽學生們告訴我,以前偶爾也有過一兩個日本兵,扛著槍,從大門進到教會院子裡,在操場上轉了幾圈,也不說話,就又出去了。
這一年的秋天開始,雖然日本人還沒有公開地逼迫教會,但是我們所有的人都可以明顯地感受到,身邊的環境一天比一天變得凝重。從空中下來的陰霾,裹挾著越來越沉重的寒冷,一天一天地壓向神在地上的教會和他的兒女們。
首先是按照美國政府的命令,宣聖會開始撤離在華宣教士和他們的家屬。裴牧師讓裴師母帶著三個孩子先期回國,他自己卻自願留下堅持工作,他讓趙傑幫忙把一些比較貴重的生活用品,埋藏在牧師樓後面的空地裡。這迫在眉睫的患難,絲毫不能阻擋事奉神的火熱!裴牧師和相忱依舊一如既往地奔走在成安和周邊各縣,在鄉村的教會中間來往傳道。不久,隨著局勢的進一步惡化,裴約翰牧師和其他幾位同樣自願留在當地的外籍宣教士,都被從他們各自服事的外縣教會召回到大名縣總會集中。正在這時,尚志榮弟兄也因為要預備神學院的學習,前往大名的學校去補習初中課程。這樣,原來一起同工的三個人,就只剩下相忱一人,獨自騎著自行車繼續在鄉村間各處佈道。
農村資訊的閉塞,使我們甚至不知道那些在遙遠的地方已經發生的重大事件。直到十二月初的一個清晨,大隊的日本兵突然湧進東關教會,我們仍然不能完全明白眼前正在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也不能完全明白這樣的事情將要怎樣地改變我們的事奉和生活。
那天上午大約九點多鐘,我帶著孩子們剛剛開始上課不久,就聽說教會裡來了很多日本兵,王珩弟兄已經被他們叫去問話,因為當時裴牧師和尚志榮弟兄都在大名,相忱也在兩天前去山東省曹縣的教會帶領聚會,這時在成安教會的同工中,就只剩下王珩弟兄一人。
在這樣驟然臨到的變故之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教室裡帶領孩子們繼續上課,同時也在心裡默默地向神禱告,求神賜下平安在我的心中,也能通過我的心,把這平安傳遞給面前的這些孩子。
到了第三節課下課的時候,來了一個陌生人把我叫到教室門口,他自稱是日本人的翻譯,說:“你到牧師樓,有人和你談話。”這時候剛剛上午十一點,本來後面還有上午的最後一節課,我只得安排孩子們自己在教室裡自習,就匆匆地走出學校,獨自一人向院子後面的牧師樓走去。
走在路上,周圍並沒有什麼異樣,只是多了兩個穿著黃綠色軍裝的日本兵,端著上了刺刀的槍,在路邊走來走去。這條路是我每天都要走的,此時卻讓我感到一絲的陌生,不知道在這條路的前面等待我的將是什麼。深冬的天空向我顯出它的陰暗,一點令人不安的寒意開始滲入我原本平靜的心。我在心裡默默地呼喚我的救主,主啊,求你保守我!
一步一步地踏上牧師樓門前不多的幾級臺階,進到一層的小客廳,這裡也曾經是我非常熟悉的地方,這一刻卻讓我感到如此的陌生。小客廳的沙發上迎面坐著三個掛刀的日本軍官,腳上穿著馬靴,光著頭,軍帽都放在前面的茶几上,正用兇狠的目光盯視著我。我感受到一種黑暗正在從四周向著我緊緊地壓下來,壓得我有些透不過氣,伴隨著黑暗而來的一股寒冷,仿佛正在刺透我的皮膚,深深地刺入我的心。我在心裡再一次呼喚我的救主,主啊,求你保守我!
我就這樣站在他們的面前。為首的一個日本軍官開始問話,“美國人去哪裡了?你把美國人交出來!”
我回答:“我不知道。”
“不可能!哪裡去了?”
“我真的不知道。”
這是一場異常冷酷而嚴厲的審問,我雖然不能直接聽懂他們的問話,但是從他們的語氣中就可以感觸到那股撲面而來的煞氣。到教室找過我的那個翻譯,在一旁用並不流利的中文作著翻譯。
聽到我的回答,為首的軍官口裡哼哼著,一個勁兒搖頭,用更加兇狠的目光盯著我,說:“你不交出美國人,是不行的!”
“我真的不知道,沒有辦法交。”
“你交出來!你不知道?!不可能!”
我確實不清楚裴牧師他們離開成安以後的情況,就如實地回答他們,說:“我真不知道,他們走時沒有跟我說。”
這時,另外一個軍官插進來,問:“你要好好想想,你們在一起,什麼都不知道嗎?”
我告訴他,說:“雖然同在這個教會,但他們有他們的工作,我要教書。”
為首的那個軍官晃著腦袋想了想,還是不死心,“你真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那人看問不出裴牧師他們的下落,就又換了一種狡黠的眼光,打量著我,問:“你是美國人!你像美國人!”
他的問話讓我感到有些意外,也許是他看我的皮膚比較白,把我當成了西方人。我只好向他解釋:“我不是美國人,我是中國人。美國人的頭髮是黃的,我的是黑的。”
那軍官看起來還是不肯相信,執拗地說:“你就是美國人!”
我只好再向他解釋,“我是中國人,我丈夫也是中國人。我們都是基督徒,他去山東傳道了。我們是基督徒,基督徒是實實在在的!”
可能我這樣的回答被他接受了,也可能是確實從我這裡問不出什麼結果,這個軍官的語調出乎意外地開始和緩下來,說道:“KIRISTO (日語:基督徒)應該是好的!”
其他幾個人的態度也不像剛開始時那樣的兇狠了,也允許我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接下來,三個人又詢問我一些關於教會和學校的日常情況,比如:學校有多少老師,多少學生,每天有幾堂課,老師們有多少工資等等,我都一一地按照實際情況作了回答。
終於,為首的那個軍官抬起手來看了看表,結束了這場審問,示意我可以離開。
我走出客廳,他們幾個人也跟在後面出來。在樓門前的臺階上,還是為首審問我的那個日本人,突然抬手指著旁邊我們住的那座小院子,問:“你在那裡住?”我回答是,那人接著說:“晚上你要回來!”然後就和其他人逕自走了。
聽到那個日本人說要我晚上回來的話,我的心裡“呯”的一跳,一時顧不上多想,只是疾步向院子前面的學校這邊走去。
離開牧師樓不遠,趙傑弟兄的母親從身後悄悄地趕上來,在身邊小聲告訴我:上午,日本兵還有跟著日本兵一起來的漢奸部隊皇協軍,到我們住的小院裡去了。等這幫人離開以後,她進去一看,屋裡被翻得亂七八糟,我們的東西都沒了。她還叮囑我:聽說日本人要佔領教會,不許隨便出入,晚上還要有日本兵站崗,要我自己特別當心。臨走還說小福音在她那裡很好,要我放心。
和趙傑的母親分手後,看看時間已經快下午一點了,正是午飯的時間,我就直接去禮拜堂旁邊的食堂。聽食堂的張大媽告訴我,上午我走後,日本人沒有來騷擾學校,孩子們放學吃過午飯都回各自的宿舍去了。我這才放下心來,在食堂隨便吃了一點午飯。
吃過午飯,心裡平靜了一些。想想剛才趙傑的母親講述的那番情景,又想起我在屋裡還存著一點重要的東西,就打算趁著白天回去看一看。出了食堂,看看院子周圍四處正好沒有日本兵,可能這會兒他們也都去吃飯了。我就一邊留意觀察四周的動靜,一邊快步走進我們住的小院。
雖然從趙傑的母親先前的話裡,我已經猜想到家裡一片狼藉的樣子,但是進門還是被眼前一場浩劫後的景象驚住了。床上的被褥都被胡亂地掀翻在一邊,所有的抽屜、櫃子和箱子都敞開著,幾乎相忱和我兩個人在家的所有衣物,我們的毛衣、毛褲,相忱的長衫、夾克、襯衫和皮鞋,就連我的女式大襟長衫都被席捲一空,還有相忱走時留在桌子上的一塊懷錶當然也不見了。我一眼望見敞開的櫃門邊上露出的半條腰帶,趕緊抓在手裡。真是感謝神!原來因為考慮在農村戴首飾不方便,臨從北京出發之前,我就特別把結婚時母親給我的兩枚金戒指,用棉花仔細地包裹好,縫在我自己的一條布腰帶裡,也是預備緊要的時間使用。是神使惡者欲望的圖謀落空,那些貪婪的強盜們竟然沒有注意到這條普通的腰帶。
我不敢在自己的房子裡更多地停留,恐怕日本兵和皇協軍隨時會再回到這裡。況且在這已經洗劫一空的家裡,實在也再找不出什麼可以帶走的東西了。把這條藏著金戒指的腰帶系在身上,我急忙離開我們住的小院,回到學校。
這天下午,幾個日本兵押著王珩弟兄,在大院裡各處清點、查封教會的財產和儲存的糧食,教會存放糧食的房子都被他們貼上了封條。
同時,日本人也查封了教室,再不許學校上課,也不許包括孩子在內的任何人離開教會的大院。在人的力量顯得如此衰微的時刻,我和另外兩位老師領著孩子們,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向神禱告。我們一起跪在學生宿舍的土地上,跪在永生神的寶座前,迫切地向神禱告呼求,主啊,求你保守我們!求你保守我們!在這樣急難的時刻,正是我們最迫切需要向神禱告的時刻,我們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不知道這個正在到來的夜晚,等待我們的將是什麼……我們唯有仰望我們的神,仰望我們唯一的救主,我們愈加迫切地向神禱告呼求,主啊,求你保守我們!求你保守我們!
孩子們中午從教室出來的時候,還不知道從下午就再也不能回去上課了,所以他們全部的書本、文具,還有聖經都沒有帶出來,一起被日本人封在教室裡面了。那時候在鄉村裡,聖經是非常難得的,故而那些能夠擁有一本聖經的孩子,都把聖經當作他們的寶貝。記得裴牧師曾經在學校裡組織孩子們每週背誦一章聖經經文,一年下來一共就是五十二章,歲末的時候裴牧師要有考核,凡是能把這五十二章經文全部正確無誤背誦下來的孩子,就可以得到一本嶄新的聖經作為獎勵。我親眼看見,為了得到一本聖經,所有的孩子都在一年當中刻苦地背誦經文。現在怎能叫他們忍受就這樣失去他們的寶貝。終於,幾個在神裡面有勇氣的男孩子,乘著晚飯時間日本兵看守鬆懈的機會,鑽窗戶進入一樓的教室,把所有留在教室裡的聖經,一本不落全部取了出來。這些愛主的孩子們,甘心失去自己的生命,也不願意丟失那本在他們眼中貴重過自己生命的聖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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