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ugust 15, 2012

“先入為主” 與 “先入,為主” (信仰嗟跎四十年)

陳耀南

       被稱為“先生”、“老師”之類,已經三十多年,被稱為“弟兄”,還是最近三、四個月的事。對著許多人演說,已是家常便飯,為基督信仰作見証,還是第一遭。
  
  洗了禮,有人就問:是不是最近有甚麼大起大落,所以大徹大悟?其實,同樣悟道,有人是千迴百折,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有人是直上青雲,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神對不同的人,可能展示不同的路,但條條大路通羅馬
  
  其實已經輸了四十多年的光陰。19561月,當年十五歲,在香港領到聖經函授學校聖經要道科的畢業証書,到了五十五歲,才在雪梨領到浸禮証書,註冊入學,做聖堂裡的幼稚生。
  
  當然,有些人立即安慰我:你也不必過份自責,神總有計劃。你的靈命雖然短淺,三十三年的教師生涯,總算是一個準備吧。另外有些人又會解釋說:你們念中國文化的人有時是比較難信的。孔孟的主張,老莊的學說,佛陀的教義,都會阻礙。這兩種不同的看法,其實是針對同一事實,就是:對我這類人來說,中國的文史哲學,究竟是消極性的先入為主,抑或是積極性的先入,為主--為了最後的信主,而作準備?  

宇宙大謎誰可解
  
  不錯,孔子有名言:未知生,焉知死。他認為現實問題比靈魂身後的事,更為逼切。莊子《齊物論》說: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可惜不是人人都甘做駝鳥,生死壽夭的問題,吉凶禍福的奧秘,是非成敗的關鍵,千萬年來億萬人都在尋找,於是我們許多東方人就走向佛家。佛家的解答是恆河沙數的因緣和合。我覺得這個講法很玄妙,不過,這樣的無窮後退,等於沒有解答。甚麼是最高的第一義?甚麼是最後的究竟因?諸天的日月星辰,大地的山河動植,《文心雕龍》所謂雲霞雕色,有踰畫工之妙;草木賁華,無待錦匠之奇。電腦也有設計者,人腦是誰去設計、誰去主宰?前年在香港,做無聊的太空人,於是跑進尖沙咀一座太空館。偶然看到電影院牆壁上的一句話--愛因斯坦說:The most incomprehensible thing in the universe is that it is so comprehensible.﹙宇宙最不可思議的事,就是這宇宙竟然如此可思可議!﹚
  
  宇宙怎樣形成?智慧如何發生?無神論者實在是無法自圓其說。不可知論者實在是自我逃避。唯物主義者說:勞動創造文明。蜜蜂、螞蟻集体勞動了不知幾萬年,至今還是那個樣子。進化論者的漏洞也相似。達爾文晚年歸主,盡悔平生所論。即如亞洲週刊1996616日一期的報導,最近英國古生物學家Brian Gardiner承認:1912年發現的所謂皮爾丹人頭蓋骨,曾經被認為填補人與猿之間的進化空檔的,原來是當年英國自然博物館長Martin Hinton的冒充之作--把人頭蓋骨嵌上猿猴下顎!這個騙局,已經在五十年代拆穿,騙子也在1961年去世。這些都不說,即使退一萬步說,有所謂進化吧,那進化的真正原動力又在哪裡?最重要的是:人類為甚麼有價值自覺心?
   
又如何心力徒費
  
  痛苦、罪惡的問題,真的連老子、孔子也說不清楚。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結果事事煩心。儒家手忙腳亂,道家袖手旁觀,佛家逃避解脫。渾渾沌沌,不覺又過了五十。《禮記‧王制》里有句話真掃興:五十而始衰。人到半百,身心真的又面臨大變。半世功名一雞肋,平生道路九迴腸,一切都漸漸無奈,煩厭,疲倦。
  
  太陽之下無新事虛空的虛空,都是捕風,說得真好!真是此刻心裡的感覺。聽多了,想多了,究竟出自何經何典?一查考,不得了!原來一向津津樂道的老莊、佛教虛無消極的玄妙道理,所羅門《傳道書》全都精要地包括了。而且,人家最後是攝理歸信,把太陽之下的虛無,升華而為太陽之上的、堅實的信心!二千多年來,萬千佛道二家的信徒,行萬里路,讀萬卷書,甚至寫萬卷書,都是為了安身立命,尋找人生的歸宿--襌宗二祖慧可,斬斷左臂以示決志;玄奘、法顯,梯山航海,萬里求經……由此看來,又如何可敬而又可惜,如何心力徒費!
   
中華文化豈完全
  
  我很同意許多海外華人基督徒的信念:神要我們遷徙流離到異邦,就是給我們更好的机會,反省自己,反省祖國的文化與歷史。聽不到原罪、懺悔的坦率呼喚,我們雖在語言藝術上洋溢謙虛,其實沒有真正懂得謙卑。聖經早就說:沒有義人,一個也沒有。孟子說:西子而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則可以事上帝。其實,即使齋戒沐浴,灑了許多香水的西施,仍不免是佛家所謂臭皮囊,而靈魂深處的種種軟弱、罪惡,恐怕竟是《聊齋》裡畫皮的厲鬼呢!
  
  外國許多皇帝雖然好不到哪裡,我們熟悉的中國歷史皇帝,無論他的諡號堆砌了、或浪費了多少美麗的字眼,他們仍然是畫皮的獰鬼。像所有外邦一樣,中國幾千年歷史上的許多罪惡,產生於帝王專制。帝王專制就是一個人盡量向許多人放縱情慾,許多人紛紛向一個人展現奴性。而人要做無論是甚麼現代名號而實質上仍是專制的帝王,要做人間之神,本身就是最大的罪惡。有一位學者引述《左傳》桓公六年一位智者的名言所謂道,忠於民而信於神也後,問得好:假如不信於神,人間還有甚麼力量,可以使孤、寡、不善的帝王忠於民呢?
  
  的確,中國古來帝王的賞罰,聖賢的是非,都由於只建立在道德理性的基礎上,缺乏對具有絕對性的上帝的信仰,因而不具備普通性、有效性。這是明末天主教徒徐光啟所作的文化反省。儒學的倫理体系正是由於缺乏終極的宗教依托,所以顯得沒有約束力量,有時甚至成為道德虛偽的淵藪。96年春季海峽風雲緊急,一位朋友卻在那時寄贈一本北京的電視廣播出版社發行的思想性刊物《原道》。中間一篇好文章《宗教對話的兩項原則》,引到上述徐光啟的意見。這篇文章又提到:原來五‧四新文化運動領袖之一,第一批馬克斯主義者陳獨秀,也曾在七十六年前(19202 月)的《新青年》雜誌上主張:把耶穌崇高的、偉大的人格和熱烈的、深厚的情感,培養在我們的血裡,將我們從墮落在冷酷、黑暗、污濁之坑中救起。
   
浪子回頭盼此朝
  
  耶穌之死是因為、同時也顯現了世人的狂妄自大,貪婪詭詐殘酷嫉妒,偽善偏私
  
  偏私,所以殖民地統治者羅馬人壓迫被統治者猶太人。
  
  殘酷,所以有活生生把人釘住,讓他受盡痛苦而死的十字架,釘之前還要受刑者自己背著十字架步行崎嶇的山路。
  
  狂妄,所以這些人自以為特殊材料造成,根正苗紅,可以執行律法,主宰一切。
  
  嫉妒,貪婪詭詐,所以連十二門徒之一的猶大,也出賣自己的恩師。所以他們誣陷義人,以莫須有的罪名把他折磨處死。
  
  耶穌不反抗,不怨毒,還為逼迫他的人祈禱。世間還有哪一個人,可以如此之好?
  
  神通過道成肉身而把最好的東西給予人,因此基督徒也把所得最寶貴的救恩公之於世而不視為獨得之秘。十多年前我送給一位基督徒朋友嵌名聯:
  
  燕北楚南,因愛神而互愛;城高池廣,奉基督以為基。那位朋友早已是著名的傳道人,可惜作對聯的我,當時卻是講而未信,連鳴鑼響鈸也不夠資格了。
  
  四十五年前,一位四十五歲的中國歷史學家,羅香林教授,從燕北到楚南,流亡到香港,受洗歸主,奉基督以為基。他當日的心情,很慚愧,我這個舊學生之一,到如今才有點体會,而比起他當年洗禮,我又遲了十歲!
  
  浸禮之後一次小組聚會,有位認真的、誠懇的朋友以我為例,說是同樣遲疑、猶豫。我說,我寧願學《馬可福音》第九章那個癲癇病孩子的父親說:我信,但我信不足,求主幫助。而不要等待靠自己的力量信到十足,然後才說是信。
  
  是的,自己做甚麼,都一向心急,為甚麼這件事總是遲疑呢?
  
  所以,朋友仍然會問:你為甚麼會信?
  
  我自己就問:為甚麼到現在才信?
  
  
作者曾任香港中文大學教授,現已退休,住澳洲東岸。





雲上太陽




轉載自《海外校園》另一扇門 見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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