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順長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薄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好一首優美的送別詩。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此刻駐足在古道荒野旁的小亭。遙望即將西下的夕陽,晚風吹送著我所能為你吹奏的最後一首笛歌,大碗喝下餞別的酒,把友情銘刻在記憶的最深處。
揮別小學49位同窗,還算不難。我們唱了驪歌,領了獎,拿了證書,瀟灑地步出關廟國小的大門,不曾經歷多少傷感。12歲的小男孩,哪懂得多少離愁的滋味。
向杜鵑花城的椰林大道說聲再見,稍微難些。四年的大學生涯,醉月湖畔的腳印,新生活動中心的撞球場,土木系館裏土壤力學實驗用的烘乾機,淡淡三月天裏的杜鵑花豔開,還有半夜鐘聲。穿上學士袍,繞校一周,傷感輕襲心頭。回頭向校門口的石墩行個禮,一轉身就邁向軍隊徵召令。也沒多少時間去品嘗離情。
離情依依
30歲時從外地趕回故鄉,告別91歲壽終正寢的老祖父,望著靈柩,想起他的音容,不禁悲從中來,嚎啕大哭了一場。小學到高中畢業,夜夜我睡臥在祖父身旁,如今那熟悉的鼾聲成為歷史;缺乏零錢時向他撒嬌討個五毛的特權,已消失在時光隧道裏。憶起他慈祥的皺紋和掌上的厚繭,淚水就不聽使喚。
52歲,鬢髮開始泛白的我,要送別女兒赴墨西哥作宣教士,心中所感受到的割捨最是深刻。把她奉獻給神,比我25歲時奉獻自己作全時間傳道更難。一個廿出頭剛大學畢業的青嫩女子,憑著愛主的單純,要前往他鄉異國,學習另一種語言,服事另一種民族。一想到那裏的公共衛生落後,萬一感染了B型肝炎怎麼辦?天候水土如果瞅準了這個外來客肆虐,五千英哩外的老爸又能奈何?妳真的要去墨西哥作宣教士嗎?父親的胸間所懷的不是疑問,而是難以割捨的關切。送別女兒有這麼難。
天堂的門口,天父即將送別愛子耶穌基督。
「你真的要走了嗎?」父神的心坎所懷的不是問號,而是揮別獨生愛子的離愁。從永恒到歷史的紀元起點,父子從未經歷過的別離,現在為了十架救恩的神聖計劃,必須默默承受。
釘痕的手
父親緊握愛子的手,在天堂的門口千萬叮嚀:
「你的手將會被木匠的刨刀銼傷而流血;
你的手將因觸摸麻瘋病人凸曲的肌膚而有被感染的可能;
你的手將以王者的尊貴洗去凡人腳底的塵埃;
你的手將會接觸到B型肝炎的病毒;
你的手將被羅馬的鐵釘釘牢在十字架上,你肯嗎?」
耶穌基督輕舉雙手,凝視著手心。祂手上的皺折裏,浮現著祂雙手所懸掛的億萬星宿與銀河。如今這雙手將去實踐一項比創造宇宙更神聖的使命,赴歷史的時空走一遭,換回手心的兩個釘痕。
「是的,這雙手將會受咒詛,以致人類可蒙祝福。」
受譏的耳
望著獨生愛子的使命感,父神感到自豪。但想到罪惡所扭曲的世界,所將橫加在兒子身上的烙痕,父神的心劃過幾許酸楚:
「你習慣了萬千天使的歌頌,如今,你的耳將會承受瘋狂群眾的叫囂:釘他十字架!
你的耳將會親聞殘酷的嘲笑:猶太人的王,救救自己啊!
你的耳將會聽見彼得的否認:我不認得這個人!
你的耳將會響起祭司的爪牙戲弄:先知啊,說說看打你的是誰?
你的耳將會奏響彼拉多的風涼話:真理值幾毛錢?你肯嗎?」
耶穌基督回眸安慰父神的憂戚:「想像一下大功告成時,新天新地裏,萬族、萬國、萬方、萬民的禮讚吧!」
哀傷的眼
聽見愛子積極的語調,父神稍微寬了心。只是想起此去受難的悲苦道路,難免激蕩起離情依依,陽關四疊又唱:
「你的眼將因透視到祭司長的嫉妒而酸楚;
你的眼將因目睹馬大弔哭亡弟拉撒路而淚流成河;
你的眼將因親見被鬼所附之人的慘狀而哀淒;
你的眼將因目擊了十字架下,馬利亞絕望的臉而痛苦;
你的眼將因眼見猶大的不肖而哭腫,你肯嗎?」
「我肯!父神。」簡單的四個字,表達了完成救恩的決心,表達了對創造、救贖計畫的忠誠,表達了對人類無限的關愛。這愛是父、子在天、地兩個分割的空間裏,所共用的美妙質素。
破碎的心
父神的左腳跨出了天堂門口,囑咐殷殷:
「你的心將被人類誣告的荊棘所刺透;
你的心將被罪人的愚昧所撕碎;
你的心將被歷史的不義所研磨;
你的心將被罪惡的毒瘤所苦害;
你的心將被褻慢人的忤逆所創傷,你肯嗎?」
耶穌基督抬起頭來,深邃的眼神探進時空之前的永恆,那時父、子、靈共商創造大計,所研擬的藍圖正是愛、自由意志、墮落的可能、道成肉身、寶血的感化力這五大要素。
「我們所策劃的,不正是道成肉身的奧祕嗎?」
那裏有愛,手上的釘痕,成為 榮耀的記號。
那裏有愛,心頭的創傷,化為 美麗的祭物。
那裏有愛,耳中的嘲笑,變成 頌讚的歌聲。
那裏有愛,眼裏的痛楚,化成 尊貴的冕旒。
話別,千古以來,以天堂門口的這次最難,也最美麗。
(本文轉載自《永恆的投影》,1997年,「校園書房」出版。)
轉載自 飛揚雜誌 2012 年 12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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