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地元
多少年來,兒子立仁的病對我們全家影響很大。我常說他的病替我們的家下了一個新定義,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是否我們因此成為一個更感恩,更相愛和更信靠順服的家庭呢?我想不是他的病、而是他的痊癒成了我們家的焦點。倘若他一九八二年因血癌死去,或一九八五年骨髓移植失敗去世,又或者一九九五年腦癌開刀後因失血過多或細菌感染而死,那麼今天我們的家又會是何等境況呢?
我總覺得神多次行神蹟醫治立仁一定有祂的美意,祂可能想立仁為主做些大事,見証祂的作為、榮耀主名。我又以為神若把這麼多的恩典加於我們一家,可能我們特別與眾不同,值得神額外施恩,好像在說:「請看啊,神為我們成就了大事!這一家要陳設在神的櫥窗最搶眼的位置上!」
記得一九九五年五月十九日星期五,我和內子愛恩從聖地旅行趕回費城,隨即到醫院(CHOP)去探望立仁,他將要在五月廿二日星期一動腦部手術。因為手術醫生是我廿年前賓大醫學院的同學,所以特許我可以在星期日帶立仁到中華基督教會參加主日崇拜。崇拜完後,沒有一人離開,一個自動自發的祈禱會隨即開始了。自從我一九六八成為會友以來,我父母的葬禮都在此舉行;但當天令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情緒高潮,弟兄姊妹同心合意為立仁禱告時我感受到聖靈在我們當中運行。立仁生病到現在已差不多31 年了,教會對我們一家的關懐和幫助是不可言諭的,我衷心感謝。
在立仁經歷血癌和腦癌的時侯,我常作一個這樣的感恩禱告。我說:「神呀,我感謝祢,因祢知道我缺乏耐性,所以立仁得的是急性和致命的病。如果他醫好了,他會很快復原;倘若不治,他會很快死去。我們當然會非常傷心,但時間久了,萬事可以恢復正常。求祢不要使他得一些慢性不治之症,讓我一生一世都要勞神和憂慮!」神是何等的幽默呀!立仁在一九九五年腦癌手術後六星期被診斷患上雙極躁狂抑鬱症,一個會追隨他一生的精神病。當面對他的血癌和腦癌時,彷彿是一場公開的戰役,敵人是顯而易見的;但當面對他的精神病,就好像是打游擊戰了,敵人是隱藏不露的,是神出鬼沒的。一般中國人對精神病患仍存著陰影,因為難於啟齒而諱莫如深,甚至迴避患者或其家人;所以我們一家經歷許多情緒上的波動,時而恐懼、時而焦慮、時而內疚、時而憤怒,最難受的莫過於寂寞和無助,好像你的朋友已經把你忘記了,又好像你已經失去了神,又或者神已經離棄了你。
對立仁來說,因為他的宗教熱忱,使他的精神病帶有很多宗教色彩。當他狂躁時,他好像被聖靈充滿了,處身在天堂的特快列車上,他希望每個人都在其中;當他沮喪時,他卻在一個充滿可怕顏色、陰森恐怖的地獄中沉淪。
我身為醫生,也有一些類似的病人,他們一生只知吃喝玩樂,不知是非黑白,全無宗教信念,病發時好像比較容易應付。但立仁的宗教意識成了他脖子上的枷鎖。他認為他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彷彿將唾沫吐在神的臉上。他的內疚是巨大和無法忍受的。
我作為他的父親,看見他的苦楚,心如刀割,自己也經歷信心的危機和考驗。為什麼我可以幫助其他病人而對自己兒子的病卻束手無策?為何神不能抑或不願意使立仁勝過他的精神病,重新有得救的確據和喜樂?
我們一家經歴他的精神病已有18 年漫長的歲月,先後在二零零九和二零一二年病情惡化時,立仁因企圖自殺而要入院治療。這幾年來,我多次向神發怒,我認為神浪費了在他身上所行的神蹟。為何讓他得到絕症後大難不死,卻又讓他患上這不治之精神病?屢次行過死蔭幽谷,使我覺得神好像是一個吝嗇的老人,不惜巨資修建了豪宅,最後卻吝嗇而不去修補屋頂一個小小的漏洞,以致房屋毀於一旦。
有人說,「靈性的長進在乎能注目於神自己,很多時候祂的祝福反成了阻礙,困難卻使我們聚焦于神。」着眼在立仁的痊癒會令我追求神的祝福,集中在他的精神病卻使我注目神的臉。他的病指向苦難,特別是無辜的苦難。耶穌就是那至終的無辜受害者,我們要向祂認同與合一。
究竟立仁的病替我們家下的新定義是什麼? 經歷他連綿不斷的病改變了我們對神的態度。我現在不求痊癒,只求與神同在;不求祝福,只求與神同行。
「敬畏主就是智慧」(約伯記28:28)。我們需要智慧才能渡過苦難,而適當地去經歷苦難會產生智慧。那麼敬畏主是什麼意思呢?我們要從心底裹知道祂是统管萬有的主宰,我們要完全降服在衪面前。「我們曉得萬事都互相効力,叫愛神的人得益處。」(羅馬書8:28),甚至當我們將要被淹沒在痛苦中,我們知道,神仍然是在全然控制,祂是好的,是美善的,祂也是全能的。
從苦難中學習順服的功課是不容易的,感謝主,神為我們在耶穌基督的身上預備了一個最好的榜樣。希望大家彼此激勵,去學習這必須的功課。
(作者是內科醫生,在費城郊區行醫35 年)